【六朝云龙吟】(第三十九集)(完)
第一章半月状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随着水波的摇晃,细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
石壁上映出层层涟漪。程宗扬抬手抚摸着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湿又凉,残留着湖
水的痕迹,显然不久之前,这里还被湖水淹没。
洛都水温偏高,冬季极少封冻。廖扶施展法术,使得气温剧降,以至于永安
宫旁这处大湖冰封尺许,冰层厚得足以跑马。
可现在冰层与下方的水位几乎相差丈许,也就是说,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后的
一夜之间降低了几乎近丈……
程宗扬抱住肩,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么?」小紫趴在水潭边一块岩石上,她两手支着下巴,半
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罗裙像鱼尾在水中微微摇曳。
「你怎么又跑水里了?」程宗扬伸手道:「快点出来,小心冻着。别看都是
水,这里的水温和南荒可不一样。」
「水里一点都不冷啊。」小紫灵巧地打了个转,「在想什么?」
「我在想,水都去哪儿了?」
「大笨瓜,当然是流走了。」
「对啊。流走了。」程宗扬皱眉道:「永安宫是洛都地势最高的地方,水往
下流,这么说,湖底有条暗渠……」
小紫往旁边一指,「有没有暗渠,问她好了。」
吕雉软绵绵伏在岸边,她浑身是水,红唇抿紧,湿淋淋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
颊上,眼神犹如刀锋,冷冷盯着朱老头。
为了能诛杀殇老贼,她不惜一切代价,费尽心思在北寺狱布下杀局,甚至为
此舍弃了永安宫。
谁知一向办事可靠的蔡敬仲这次却看走了眼,被他买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
却是个口是心非的无耻小人,骨头比面条还软,白拿了自己一大笔定金,见势不
妙,竟然翻脸不认账。当初应诺过的太乙真宗更是连人影都不露。
这些倒也罢了,蔡敬仲在南宫漏出马脚,被绑上高楼活活烧死,死得活该。
最让吕雉恼恨的是自家弟弟。吕冀豢养多年的死士本该为吕氏效死,岂知会
为一个布衣草莽背弃主家——何其荒唐!
难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吕家真的是人心尽失?
这种说法吕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么?世上尽多愚夫愚妇,无知而又怯懦,
几则所谓的秘辛,就能让他们如同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再加上几个下流的
字眼当点缀,就足以让那帮蠢货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这么容易蛊惑。吕雉从来都不在乎。帝位所属何曾与那些子民有半
点相关?能够染指帝位的,无非是刘氏宗室。
定陶王刘欣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刘建一介妄人,至于太平道、
黑魔海、晴州商会——不过泥沙而已。在吕雉眼中,真正能够威胁自己权力,乃
至吕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个北寺狱中的囚徒刘病已;挟书求学的太学生
刘次卿;仗剑而行的游侠儿刘谋;曾经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的阳武侯刘询;令人
闻名色变的鸩羽殇侯殇振羽。
时光荏苒,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成为垂暮老人。可他只要存在一天,就
始终如同一根利刺,让吕雉坐卧不安。除却杀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让吕雉
忌惮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孙,血脉最纯正的刘氏宗室。无论刘欣、刘建,
还是刘蒜等一众诸侯,都只能争论近支宗室,唯有刘询是无可争议的嫡系。
没有人知道吕雉多少次在深夜中惊醒,只因为她梦到那个人坐在御座上,用
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永安宫富丽堂皇的宫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数以万计的宫
人内侍,都无法阻挡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杀死刘询,除去这个对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胁,她才能免除忧惧。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扬看着吕雉,忽然间心头一动,想起赵飞燕。永安宫湖水突然下降,几
乎同一时间,远在长秋宫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只要稍微联想一下,真相便
呼之欲出。
片刻后他轻轻呼了口气,「两位爷,别顾着吃了,咱们恐怕碰到什么了不得
的东西了。」
「长秋宫的暗道?」曹季兴听过他的猜测,沉吟片刻,「出口位于何处?」
程宗扬道:「永和里。一处破宅子的枯井里头。」
「永和里啊。」曹季兴摸了摸干巴巴的下巴,「原来是刘端那处宅子。」
刘端?这名字听著有点耳熟……
「刘端?」程宗扬道:「胶西王?」
程宗扬想了起来,刘端这个名字自己不止听过一次。那个不修宫室,不近妇
人,连租赋都不收,身为诸侯,却热衷于以乞丐身份云游天下的大奇葩啊。
「没错。」曹季兴道:「永和里的破宅子,除了胶西邸还有哪儿?」
洛都一众里坊之中,尚冠里以权贵云集闻名遐迩,但洛都威势最盛的里坊还
不是尚冠里,而是永和里。赵王的赵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
诸侯王邸皆在永和里,坊内王侯云集,威势之盛仅次于南北二宫,华宅豪邸
鳞次栉比,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至于破宅子,唯有一处,就是那位胶西王,难
怪曹季兴一听就知道是刘端。
程宗扬心头一动,从腰囊中取出一只油布包,「这东西你们认识吗?」
油布包内是八块润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扬费尽手脚,好不容易才凑齐的
岳帅遗物线索。
「咦?」
朱老头和曹季兴两个脑袋同时凑了过来,盯着那些玉牌。旁边的吕雉一眼扫
过,同样露出一丝惊异。
曹季兴道:「瞧这质地、纹饰、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会切
成这模样了?」
朱老头道:「上面刻的啥玩意儿?大爷瞅瞅啊,伊阙出云台……」
「干!」
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朱老头一手哆嗦着捂住胸口,颤声道:「小程子,你这是弄啥咧?大爷这心
肝肺哟……」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最后找到的那块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胶西国,
也不是胶西城,而是胶西邸!
那个「邸」字刻了几遍都没刻对,单从划痕就能看出岳鸟人恼羞成怒,最后
胡乱划了几下了事,难怪秦桧和严君平绞尽脑汁都认不出来。
后面的「西井」不是别处,正是长秋宫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于废弃
的胶西邸西侧。「白石下」,岳帅的秘密就藏在井内一块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与秘藏擦肩而过,竟然一无所觉,程宗扬只想仰天长啸,岳鸟人
这个该死的文盲,简直是坑爹啊!
「那鸟人的宝藏?」朱老头撇了撇嘴,「他有个屁的宝贝,还宝藏?八成是
蒙人的。」
「说不定有呢?」程宗扬还抱有一线希望。
「你找到啥了?」
玻璃马桶?王炸?卧石绿?说出来都丢脸。程宗扬拣出胶西邸那块玉牌,心
下百般犹豫。
永安宫的湖水,长秋宫的暗道,岳鸟人的遗物,都指向那座废弃的王邸,也
许其中真有什么秘密。
曹季兴一直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呼了口气,「这是先帝的玉
牒。」
「你能确定?」程宗扬道:「这上面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兴用指腹摩挲着玉牌上的纹饰,「我以前在东观当值,整理过帝室的玉
牒。这一块的纹饰……是先帝刘奭的。」
刘奭?吕雉的老公?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半点儿摸不着头脑,「谈正事,
先不说这个。这条暗道是怎么回事?」
朱老头对曹季兴道:「宫里头的路数你不是熟嘛,说说,永安宫的湖水咋会
流到永和里呢?」
「我哪儿知道?」曹季兴琢磨道:「兴许是永和里的暗道从长秋宫一直通到
永安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那也不会通到湖底啊。开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兴一拍大腿,「哎,程哥儿,你说得有道理啊。」
程宗扬才不信他会想不到,「就算永安宫湖底和永和里那口枯井相通,可是
一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这里面肯定得有机关吧?那么机关在
哪儿?又是谁动了机关呢?」
曹季兴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知道。没听说过。」
程宗扬扭过头,「老头儿,宫里你不是也熟吗?」
朱老头揪了揪胡子,诚恳地说道:「牢里头我熟。」
程宗扬越想越纳闷,一般的暗道也就罢了,可这条暗道从永安宫到长秋宫再
到永和里,途经南北二宫,直抵诸侯王邸,造价和工程量可想而知,这么大的阵
仗,建造时根本不可能瞒过人。朱老头和曹太监居然都不知道。
小紫拨着水,对吕雉道:「你不是特意跑回来的吗?」
「你肯定知道内幕,对吧?」程宗扬蹲下来,温言道:「听说娘娘常喜欢临
湖远眺,夏天还好说,大冬天湖上连个毛都没有,看什么呢?」
「想知道吗?」吕雉淡淡道:「把殇老贼杀了,我就告诉你。」
「我说过不杀你,可娘娘也要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吧?比方说吕冀吕大司马,
还有吕不疑吕侯爷……」
吕雉冷笑道:「你敢放他们生路吗?」
「至少我能让他们死得痛快点。」
「除死无大事。」吕雉道:「何必饶舌。」
「娘娘很豪气嘛,难道我把姓吕的全部杀光,你也不皱一下眉头?」
吕雉嗤笑一声,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
吕雉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摆明了不肯合作。能让朱老头吃瘪,她就足够开心
了。
咬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碰见这种的,程宗扬也没辙,只好扭头道:「死
丫头,该你了。要是连她都拿不下来,以后就少在我面前吹牛。」
小紫从水中站起身来,无数水珠仿佛在玉石上流淌一样,从她身上、衣上滚
落。她一边挽起发丝,一边笑吟吟道:「刑讯逼供这种坏事,人家才不干呢。」
「刑讯逼供你都不干?」程宗扬哂道:「那你喜欢干什么?」
「当然是逼良为娼了。」
「……你这是要给汉国祖坟上刷绿漆啊。」
朱老头手一摆,「尽管刷!」
大爷,你还真是看得开。程宗扬压低声音对小紫道:「别闹。」
小紫蹲下身子,笑吟吟伸出手指,把吕雉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顺手一
拨,将她肩后那幅罗帔扯落下来。
那条罗帔上同样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云气、山河、稻禾、还有繁复的凤纹,绣
工极为精美,但深黑色的质地,透出浓浓的死寂意味。扯下罗帔,程宗扬赫然看
到,吕雉的宫装背后有一道尺许长的裂隙,被小紫玉指一挑,露出里面白生生的
肌肤。
程宗扬还以为死丫头动了什么手脚,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道裂隙是原本就有
的。怪不得吕雉一直披着罗帔,她的羽翼想要张开,必须从衣内伸出,这条罗帔
正好用来掩饰。
此时吕雉的羽翼已经消没不见,只能看到光洁的肩胛。
小紫伸出小手,在吕雉背上抚摸着,笑吟吟道:「程头儿不就是最喜欢这种
熟妇人妻吗?她年纪正好啊。」
程宗扬愤然道:「胡说!我明明喜欢你这种嫩的!」
寒意侵体,吕雉微微打了个哆嗦,面色却一如平常,似乎对小紫的威胁无动
于衷,淡淡道:「殇贼门下,也不过如此伎俩。」
「我瞧着吧……」曹季兴捋起袖子,「不动刑是不行了。」
吕雉冷笑道:「好胆。」
「求娘娘体谅,奴才也是没辙。」曹季兴用商量的口气道:「要不,咱们先
上个拶刑?」
曹季兴弯腰捡了几块石头,一边在手里「卡卡」的搓着,一边用谦卑的口气
道:「这地方没木棍,做不了拶子,只好拿几块石头凑合。奴才无能,求娘娘千
万多担戴着些。」
吕雉面沉如水,冷冷看着他。
曹季兴唠唠叨叨说道:「娘娘还记得吧?当初有几个妃嫔不听话,娘娘降旨
用了拶子,啧啧,险些连指骨都夹碎了。有道是十指连心……」
话音刚落,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气泡破裂的闷响,接着一股气流涌入洞窟,随
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厮杀声。
程宗扬惊道:「怎么回事?」
石潭的水位不知何时已经消退,没有湖水的阻隔,冰层上方的声音一下涌入
洞窟,外界军士的鼓噪声夹杂着羽箭破空的锐响,一片嘈杂。
程宗扬暗骂自己昏了头,竟然把郭解和陶五等人扔到一边。他刚要开口,石
潭处突然「哗」的一声水响,一只死人般苍白的手掌探出水面,伸进石窟。
程宗扬刚拔出刀,又停了下来。
一只戴着墨镜的妖物湿淋淋从水里爬出来,束发的金冠歪到一边,衣袍贴在
身上,活脱脱像只落汤鸡,还他妈是只粉色的。
蔡敬仲上了岸,摘下金冠,「哗」的把水倒出来,一边抖开折扇,扇着身上
的水,一边抱怨道:「瞧你们躲的这地方。找得我一身汗……」
眼看着蔡敬仲从水里钻出来,众人的表情都像见了鬼一样。这是哪儿来的妖
精?吃人吗?
等他开口出声,吕雉和曹季兴同时变了脸色。吕雉先是疑惑,紧接着勃然大
怒,她刚张开嘴,齿舌间突然一痛。
蔡敬仲一把将折扇塞到吕雉嘴里,堵住她的喝骂。转过身,就看到一张笑得
跟菊花一样的老脸。
曹季兴掏出一块帕子,一边扑过来替蔡敬仲擦干身上的水迹,一边满脸堆欢
地说道:「哎哟!这不是小蔡吗?有日子没见了,在哪儿发财呢?」
蔡敬仲压根就没兴趣搭理他,一边哼哼哈哈地敷衍几声,一边自顾自打量着
石窟。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出口原来在这里啊。」
「出口?」程宗扬精神一振。
蔡敬仲道:「外边被围了,救人去吧。」说着在石边坐下。那意思是他老人
家已经把话带到了,跑腿这种力气就不是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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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层上方,郭解等人已经陷入重围。
眼见着程宗扬掉入冰窟,众人都赶来相救,谁知道那么个大活人掉下去,半
晌连个泡都没冒,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水位剧降不说,有些地方还
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乱石,犹如丛生的石林。这么一耽误,反而被刘建抓住机会,
逃到永安殿,转头带来大军,将众人堵在湖上。
刘建这一次学聪明了,远远躲在阵后,连头都不露。那些军士沿着湖岸列成
阵势,也不上来搏杀,只用弓弩远射。
冰上箭如飞蝗,郭解立在最前方,双掌或拍或接,独自一人将袭来的羽箭挡
下大半。他的三名追随者分列左右,挥舞兵刃,将余下的羽箭磕飞。罂粟女与蛇
夫人靠在侧后方,拦截遗漏的箭矢,再往后是赵飞燕、赵合德姊妹,还有昏迷不
醒的盛姬,重伤的陶家世仆楚雄等人。尹馥兰披着陶弘敏的外衣,抱着身子想往
后躲,却被蛇夫人一脚踢到前面。单论修为,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论斗志
却是天差地别,若非身后的冰层断裂,无路可退,她早就丢下众人逃之夭夭。
「郭大侠!」陶弘敏守在另一侧,他一边挥刀拨开箭矢,一边叫道:「冰上
连个遮挡都没有,咱们待在这儿,只能给人当活靶子!」
郭解没有回头,他对面的刘建军阵势杂乱,连旗号也不统一,是典型的乌合
之众,但架不住人多,而且几乎人手一把劲弩。出自武库的汉国军用强弩犀利异
常,无论谁面对这数百张劲弩,也不敢掉以轻心。
郭解旁边一名大汉长声朗笑道:「某家做梦也想不到,能在天子宫中大杀四
方!今日追随郭大侠一战,死而无憾!」
陶弘敏脸一黑,这些市井强梁,压根儿不拿自家的性命当回事。我可是陶家
少主,身家亿万,不是烂命一条啊。
他扭头道:「蔡公子呢?还没回来吗?」
蛇夫人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主人掉下冰窟,蔡敬仲和云丹琉联手去救,
此时音信皆无。
郭解盯着对面乱哄哄的刘建军,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走不了了。」
陶弘敏一眼看去,顿时头皮发麻,惊道:「大黄弩!」
岸上的刘建军越聚越多,甚至能看到有人抬来了大黄弩。陶弘敏心里一阵一
阵发毛,这玩意力道足以破墙,根本无法硬接,一旦布置停当,就是必死之局。
他使劲咬了牙,「说不得!只能冲一把了!」
以郭解的身手,此时突围不在话下,罂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机会,不过赵氏姊
妹和盛姬等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一旦刘建军架好大黄弩,恐怕能走的只有一个
郭大侠。
忽然几名内侍纵马从永安宫方向奔来,大声说了几句什么。岸边的乱军一阵
骚动,随后内侍撒下大把金铢,数十名军士抢过金铢,揣进腰里,然后争相跳上
冰面。
对手胜券在握,却突然改变战术,这是要上来贴身肉搏?他们哪儿来这么大
的胆子?莫非是要抓活口?陶弘敏心念电转,正思量间,那些军士接下来的动作
让他如堕冰窟。
「糟糕!」陶弘敏大叫一声。
那些军士并没有靠近,他们只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下来,藉着弓弩的掩护,
用兵器奋力凿击冰面。
众人都在冰上,一旦冰面凿穿,下面有水还能靠浮力勉强支撑,可此时冰层
下的水面下降了远不止一丈,冰层断裂,大伙全都得掉进湖里,再想突围,难比
登天。
「杀吧!」陶弘敏回头叫道:「我和郭大侠向东,把他们引开!你们往北!
能逃一个是一个!「
郭解没有作声。
陶弘敏叫道:「冲出去再回来救人!」
郭解对三名追随者道:「你们一起往东,杀出去。」
三人互视一眼,齐声应下。
陶弘敏一马当先,往东冲去,三名追随者紧跟其后。
尹馥兰也想走,却被蛇夫人拽住发梢,一把按在冰上,「早盯着你呢!又想
丢下主子逃命?」
尹馥兰又急又气,尖叫道:「留在这里等死吗?」
蛇夫人啐了她一口,「没有主子的吩咐,你就老实死在这儿!」
陶弘敏等人去势极快,转眼就与刘建军交上手,他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
豪少爷,动起手来也不含糊,七八名军士冲上来,竟没有留住他,反而被他窥到
空处,一个闪身杀进阵中。
混乱中,一支弩箭近距离射在陶弘敏身上,只见他皮甲上符纹微转,一道幽
蓝的暗光闪过,那支足以穿透铁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飞。
郭解回过头,「你们往北,郭某在这里挡着他们。」
罂粟女心怀犹豫,不由看了赵飞燕和赵合德一眼。有郭大侠掩护,她与蛇夫
人尽可脱身,这对姊妹花却是顾不得了。
赵合德心下了然,若是带上她们,大伙只能一起死。自己与姊姊能从寝宫逃
出来,已经是侥幸,何苦连累他人?
她握着姊姊冰凉的手掌,「郭大侠和姊姊们赶快走吧,我和姊姊……从这里
跳下去!」
赵飞燕嫣然一笑,姊妹俩相拥着往冰层的裂隙跳去。
「先别跳!」冰层下方传来一声娇叱,接着一个人影跃上冰面。云丹琉浑身
是水,龙刀背在身后,她一手一个挽起赵氏姊姊,说道:「下边有出路!我带你
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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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已经下降两丈,湖底大半还浸在水中,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乌黑
的淤泥,不知道出于哪位先帝的趣味,在湖底堆积了无数奇石,高低不一,形状
千姿百态,此时水落石出,宛如一片参差不齐的怪石丛林。
白朦朦的光线从头顶的冰层透入,在石林间折射出光怪陆离的纹路,令人彷
彿置身于一处巨大的水晶内。
云丹琉挽着赵氏姊妹,像鱼一样在石丛间的湖水中游动。她水性极佳,而且
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状况,不仅轻易就避开水底嶙
峋的乱石,反而在石上频频借力,虽然带着两个人,仍然游得轻松自如,赵氏姊
妹就像坐在她臂弯上一样,只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
郭解水性远不及云丹琉,但修为深厚,他把楚雄托在臂间,在石林上大步如
飞。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本就光滑无比,水退之后表面又结了一层薄冰,更是
滑不溜手,郭解却步履从容,如履平地。
相比之下,尹馥兰就狼狈多了。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披在身上只能聊
胜于无,脚下更是连鞋子都没有。罂粟女和蛇夫人对她屡次弃主求生十二分的看
不过眼,苦活累活全都打发给她,这会儿就让她去照顾盛姬,还专门吩咐不能让
盛姬浸了冰水——「若是她受凉生病,仔细你的皮!」
尹馥兰不敢反抗,又逃不掉,只能委委屈屈地抱着昏迷不醒的盛姬,赤脚趟
着冰冷的泥水,勉强行走。一路上滑倒数次,妖娆白艳的双腿粘满污泥,狼狈不
堪。
石窟仿佛一个斜扣的酒瓮,朝下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在乱石丛林的遮
掩下,极难发现,若非如此,蔡敬仲和云丹琉也不至于找了这么久。
离石窟还有十余步,头顶轰然一声巨响,一大片冰层仿佛天塌一样,崩碎掉
落,堕入湖中,溅起无数碎冰泥水。
听到声音,程宗扬从石窟中探出身来,远远向众人招手。幸好冰层坠下的位
置已远,只是有惊无险,为避免被刘建军看到踪迹,众人加快脚步进入石窟。
赵飞燕和赵合德衣裙略湿,别无大碍。盛姬陷身火场,虽然没有被烧到,但
被烟气呛晕,此时还未醒来。罂粟女与蛇夫人一见到小紫,顿时有了主心骨,上
前施礼问安,殷勤服侍,顺便狠告了尹馥兰几记刁状。尹馥兰见到紫妈妈,连大
气也不敢喘一口,只乖乖跪下,认命地等候发落。
小紫没有理会这些侍奴的勾心斗角,倒是拉着云丹琉的手,饶有兴致的左看
右看,把豪爽过人的云大小姐看得俏脸飞红。
云丹琉甩开她的手,气鼓鼓道:「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紫笑吟吟搂住云丹琉的手臂,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云丹琉玉颊愈发红了,
却没有再甩开她,而是拉着小紫走到暗处,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起来。
第二章
程宗扬没见到陶弘敏,问道:「陶五呢?」
郭解将楚雄放在地上,「他们往东突围了,我去接应他们。」
「哎,郭大侠!」
不等程宗扬说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后飞去,转眼消
失无踪。
程宗扬追不上他,只好作罢。楚雄这名陶家世仆服过大还丹,进入胎息的境
地,他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了。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打扮风骚的蔡爷正坐在一块大石,跟两个老家伙推杯换
盏,相谈正欢。
「蔡公子,再来一杯!」曹季兴殷勤劝道:「天儿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锦袍已经不见半点水痕,只不过脸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
出死白的肤色,倒是那两撇小胡子粘得还紧。
他一手接过杯子,慢慢啜饮。
朱老头在旁敲边鼓道:「小蔡啊,老曹赚点钱不容易,那俩钱可是他的棺材
本啊。」
「别!别!别!」曹季兴挡住他,赔着笑脸对蔡敬仲道:「我没那意思,千
万别误会,我可不是问你要钱的。来!来!来!
我给你满上!「
添满酒,曹季兴竖起大拇指,对朱老头道:「小蔡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
就一个字!仁义!心肠好,为人厚道!忠厚老实!没得说!」
听到曹太监居然夸蔡爷「忠厚老实」,程宗扬实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说
两句吧。蔡爷把他的账都转给我了,你就是把他马屁拍穿都没用。」
曹季兴一听,赶紧拿起朱老头的酒盏,用衣袖抹干净,「小程子,你也来一
杯?」他拿起酒葫芦斟上酒,眼巴巴道:「还有这一说?你可别蒙我啊。」
蔡爷都造的什么孽?连人家的棺材本都抠走了,干的是人事吗?
程宗扬道:「账的事全包在我身上,这会儿先不说了。蔡爷,你刚才说的出
路,在哪儿呢?」
「什么出路?」
程宗扬一听就急了,「你刚才说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来,「我猜的。」
「猜的?」程宗扬脸都青了。
刚才蔡敬仲进来,板着那张死人脸一脸深沉地说,此地别有出路。自己信了
他的鬼话,把人都接了下来。结果这会儿他告诉大伙儿,都是他猜的?万一这妖
物猜错了,大伙都待在这石瓮里头,刘建的乱军在外面一堵,就是瓮中捉鳖,谁
都跑不掉。
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把那八成找出来。」
蔡敬仲放下酒盏,低头看着吕雉。
吕雉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这位自己曾经的心腹,眼底流露出无穷怒意。蔡敬仲
打扮得跟妖精一样,但没有刻意掩饰声线,一开口就被吕雉认了出来,知道自己
上了他的恶当,被这个死人脸的奸贼骗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动作更快,拿折扇
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这会儿吕雉已经冷静下来,知道怎么怒骂痛斥都是白费力气,平白被人看了
笑话,于是紧闭着红唇,一言不发。
吕雉秉性坚毅,想撬开她的嘴巴可不容易。这会儿她打定主意不说话,程宗
扬倒想看看蔡爷有什么手段。
只见蔡敬仲收起折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长叹声道:「奴才乃刑余废
徒,但自负才智,无论朝中重臣,还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来多是些酒囊饭袋,
土鸡瓦狗,不值一哂。」
接着他话锋一转,铿锵有力地说道:「蔡某这一生之中!能倾心敬服的,唯
有三个半人!」
他竖起四根手指,小指还屈下一半,语带傲然地沉声道:「世间芸芸众生,
何止亿万?奴才所钦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这三个半人中名列第二。」
吕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让你这奴才敬服,莫非还是哀家的荣幸?」她
用揶揄的口气说道:「区区一介阉人,竟能把两宫玩弄于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
了得,真不知你钦服的是哀家哪一点?」
「娘娘最让人钦服的,莫过于弑君了。」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打脸,可蔡敬仲
脸上丝毫没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样波澜不兴,平淡地说道:「堂堂天子,
九五之尊,口含天宪,手握乾坤,却在深宫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
敢勇决,奴才岂不倾心敬服?」
吕雉冷冷道:「天子驾崩于昭阳殿内,祸水实为昭仪赵氏,与哀家何干?」
程宗扬插口道:「吕大司马都已经招供了,娘娘以为几句空口白话,就能把
自己洗脱干净?」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弑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
外甥更亲?」吕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吕雉这一下推得真够干净的,直指吕冀是被屈打成招。从亲缘角度讲,刘骜
毫无疑问与吕冀最亲近,弑君再立,新天子的亲缘与吕冀可差得远了。以人之常
情而论,最应该护住刘骜的恐怕就是吕冀了。
吕雉拿亲缘说事,饶是程宗扬深知内情,一时也被堵了回来。此刻他深切感
受到赵充国、单超等人当时尴尬的窘境,这位太后娘娘口齿之利尤过于刀剑,即
使已经沦为阶下囚,言辞间也不退让分毫。
蔡敬仲干巴巴道:「奴才说的不是圣上,而是先帝。」
石窟内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程宗扬怔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
明在说天子,怎么扯到先帝了?
寂静间,只见吕雉苍白如雪的脸颊透出一抹妖艳的血色。片刻后,她无声地
笑了起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随即一阵毛骨悚然。
吕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蔡敬仲没有说错,自己也没有听错。她所弑
的君王可不止刘骜一个,连先帝之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虎毒尚不食子,可吕雉
儿子也杀,丈夫也杀,这份狠毒当真世间少有。
曹季兴用力往石上一拍,惊叹道:「原来如此!」
朱老头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果然如此!」
赵飞燕瞠目结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双目异光连现,赞叹道:「够毒!够狠!这位太后娘
娘的心肠,连奴婢也有几分敬服了。」
小紫与云丹琉已经说完悄悄话,两人手拉着手,就像亲密无间的小姊妹一样
走来。小紫笑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蛇夫人和罂粟女立刻凑上去,像两只摇着尾巴讨好的小狗一样围着女主人,
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个蔡常侍,哀家却是小看了你。」吕雉已经恢复平静,从容道:「淖方
成已死,世间除了哀家,再无知情之人,你是从哪里知晓的?」
蔡敬仲道:「猜的。」
吕雉脸色也和刚才的程宗扬一样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说道:「这种
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难猜。」蔡敬仲道:「先帝当日在玉堂前殿突发重病,奴才正在殿
中当值,还记得先帝一病不起,不过两日便即驾崩。娘娘当时在长秋宫,闻讯赶
来,召群臣入宫,奉先帝遗诏,由太子继位。当晚娘娘怀抱孺子登基,随即垂帘
听政。若是奴才没记错,娘娘所发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命殿中当值的宫人以及先
帝的心腹亲信全数为先帝殉葬。」
吕雉冷冰冰道:「你怎么没死呢?」
「奴才运气好,当时正好在宫外,才逃过一劫。」
「你在殿中当值,如何去了宫外?」
「忘了禀报娘娘,」蔡敬仲道:「先帝临终之前,曾诏命阳武侯入宫,奴才
就是去传诏的。可阳武侯已然去国多年,无从寻找,奴才还未回宫,先帝便已驾
崩。也是娘娘诏令下得太急,奴才连殉葬都没赶上。」
「你撒谎!」吕雉寒声道:「宫中所有印玺当日都未曾动用,哪里有什么诏
书!」
「是先帝的口谕。」
吕雉脸色愈发冰寒,一字一字说道:「是?何?口?谕?」
「圣上诏谕:著令阳武侯刘询即刻入宫。」蔡敬仲仰起脸,尖细的嗓音抑扬
顿挫,将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谕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阳武侯刘询,系世宗武皇
帝嫡脉,人品贵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着命阳武侯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
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哎哟,询哥儿……」曹季兴偷偷捅了捅朱老头,「还有这事?」
朱老头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他也头一次听说。
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头,做了个同情的表情。算上这一回,老头儿
有两次半个屁股都坐到天子的御座上了,结果还混得跟野鬼似的。
赵飞燕吃惊地瞪大眼睛,天子驾崩以来发生的一切,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她平
生未曾接触过的,种种眼花缭乱的变故已经让她觉得耗尽心血,计拙技穷,难以
支撑,不曾想昔日还有这等秘辛,波谲云诡之处,尤过于今日。
「撒谎!」吕雉被人触到逆鳞,顿时像被激怒一样厉声喝道:「先帝自有太
子,何以传位于阳武侯这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气稍敛,才淡淡道:「还用奴才说吗?」
吕雉沉默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大笑道:「刘奭这个蠢货!哈哈!没想到
他居然蠢到了这种地步!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
吕雉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半晌她才止住笑声,鄙夷地说道:「他竟以为刘
骜那厮不是他的亲子?果然是个傻瓜!」
「奴才倒是听过一点风声。」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口气平
淡地说道。
吕雉打断他,「把你的胡子扯掉!看着恶心!」
蔡敬仲抽出一条帕子,把口鼻缠住,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传闻世宗武
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宝,可验子孙血脉。太子幼时曾经跌伤,据说有人取走了
他的血迹……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晓,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吕雉讥讽道:「说他蠢,还真是蠢。」
「可先帝毕竟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终不该落得尸骨无存。」
片刻后,吕雉微微挑起唇角,「这也是你猜的吗?」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殡,奴才奉梓宫入陵。里面有没有尸骸,奴
才还分得出来。」
吕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声,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当裂土封
侯。令君委居下陈,都是本宫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报复本宫?」
「娘娘误会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里,咱们那位先帝就是个大号的废
物。若非娘娘垂帘听政,力挽狂澜,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吕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把我解开。」
无数宫闱秘辛早让程宗扬听得目眩神驰,吕雉先后杀了两位天子,前一位天
子驾崩前居然想让刘询继位,原因居然是他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刘骜并非亲子,
这会儿又听到有一件祖传的宝物能验证宗室血脉,而那位天子弄得连尸体都没有
了……
程宗扬定了定神,「干什么?」
「你们不是想看那件秘宝吗?」吕雉道:「我带你们去。」
紫鳞鞭从小紫袖中飞出,在吕雉身上连触数下,解开她的穴道。
吕雉手脚恢复自如,但真气仍然被制。她站起身,一手拂了拂鬓发,然后看
着蔡敬仲,「哀家从来都看不透你,但还是收你为心腹,委以重任。哀家到现在
还不明白,既然你与先帝无恩,为何要背叛我?」她瞟了赵飞燕一眼,「难道是
攀上高枝了?」
「赵皇后出身寒微,虽然有几分刚强,但内里是个实心眼的妇人。」蔡敬仲
道:「说白了,就是个软弱可欺的老实人,不顶半点屁用。蔡某瞎了眼才会攀她
的高枝。」
程宗扬一边使劲咳嗽,一边拚命使眼色。蔡敬仲这死人!一点都不给赵飞燕
面子,当着人家的面就喷上了,还真是欺负人家老实啊?
赵飞燕被这一番话说得涨红了脸,想辩解却又张不开口,只能低下头,避开
众人的目光。倒是赵合德听到有人这么编排姊姊,心里大为不忿,气恼地瞪着蔡
敬仲,「凭什么这么说!姊姊是好人!」
蔡敬仲道:「她来长秋宫是当皇后,可不是当好人来的。」
吕雉道:「你既不肯为我尽忠,又看不上这位皇后。汉国还有什么高枝可以
让你攀的?」
蔡敬仲一直板着的死人脸上忽然多了些异样的情绪,眼底流露出一抹深刻入
骨的柔情,连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娘娘可曾真心爱过什么吗?」
吕雉毫不迟疑,「有。」
「那娘娘多半能够明白——奴才也是一般,遇到了生平挚爱。如今我已经心
有所属,再不愿回头。」蔡敬仲转过头,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程宗扬,深情无限
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江州?」
程宗扬一阵恶寒,死太监!我知道你深爱着江州的实验室,可你这样说很容
易让人误会啊!瞧瞧!吕雉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吧!
虽然心里堵得慌,可蔡爷的话不能不回,程宗扬一手揉着胸口,好不容易顺
下这口气,咬牙道:「办完事就走。」
「那得快点了。」蔡敬仲精神一振,对吕雉喝斥道:「正事要紧,少啰嗦!
赶紧些,别耽误!「
吕雉啐了这对狗男男一口,然后从髻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
那根碧玉簪尾部嵌着一颗珠子,珠身光泽黯淡,毫不起眼。她将珠子捧在掌
中,低声道:「去找它。」然后反手丢下。
那颗珠子悬在半空,然后滴溜溜转了一圈,「嗒」的一声,掉在朱老头面前
那块巨石上。
不等吩咐,曹季兴便抬掌按住巨石,往上一提,那块牛犊大小的岩石被他生
生提起,露出下方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珠子飞进洞口,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只能在洞口滴溜溜乱转。
云丹琉奇道:「这什么珠子?看起来好奇怪。」云家财势雄厚,府中珠宝车
载斗量,耳熏目染之下,云丹琉自小就见惯了各种珍玩,却从未见这样的珍珠,
表面色泽斑驳,看上去还有些凸凹不平。
小紫道:「这是银鳍比目鱼的眼珠,据说比目相连,即便分开,也会想尽办
法连在一起。」
「原来是鱼眼啊,好稀奇。」
程宗扬伸头朝洞口看了看,「不会是陷阱吧?」
吕雉这种女人实在太阴险了,指个陷阱坑人这种事可不得不防。
吕雉道:「外面的水位到哪里了?」
罂粟女踢了尹馥兰一脚,「掌教夫人,去看看。」
尹馥兰无奈,只好探身出去看了看,回道:「湖底都露出来了。」
「秘境入口已然开启。」吕雉道:「接下来,只需要拿出一条人命献祭,就
可以入内。」
她看了众人一眼,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哪位愿意以身为祭?」
众人面面相觑,想进去要拿一条人命来换,下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尹馥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在场这么多人,真要挑出一个该死的,她觉得自
己恐怕要中。
她身子一动,就被蛇夫人盯上,「兰儿,为主子尽忠的时候到了。」
尹馥兰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姊姊饶命……妈妈!」她抱住小紫
的腿乞求道:「奴婢以后一定听话,求妈妈饶奴婢一命……」
「再叫就把你丢下去!」云丹琉吓住尹馥兰,然后道:「外边那么多追兵,
我去抓一个来。」
「等等!」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对,吕雉这妖妇多半是指了一条黑路,要把
他们全埋在里面。问题是干嘛她指个坑,自己就非要往里跳呢?自己入宫,又不
是来探险的!
程宗扬正要开口,小紫却扭头笑道:「你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啦。」
紫色的长鞭从她袖中游出,灵蛇般卷住一人的双足。
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姬霍然张开眼睛,惊叫道:「不!」话音未落,她便被长
鞭卷起,飞到空中,接着头下脚上地落进洞口。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着那个宫装美人被黑沉沉的洞口
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哀叫声还在石窟内回荡。
尹馥兰打了个寒噤。这位紫妈妈,实在是……太凶残了……
「啪!啪!」,耳边响起鼓掌声。
蔡敬仲一边抚掌,一边赞叹道:「好一个七窍玲珑心!果然是慧质天成,手
段神妙,心若莲花,不染纤尘!」
「丑态毕露。」吕雉冷笑道:「这般卖力地拍一个小丫头马屁,你竟也拉得
下脸来?」
蔡敬仲不以为然地说道:「奴才以往拍娘娘马屁,娘娘可没嫌过奴才什么丑
态。」
小紫笑道:「拍得很好。我喜欢。」
蔡敬仲躬腰抬起一条手臂,让小紫扶着,殷勤道:「紫姑娘,您辛苦。」
蔡敬仲这番作态,程宗扬心里只剩下一个大写的「服」字。怪不得这死太监
一脸死相,还能深得吕雉信重。拍起马屁来,犹如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含糊。
忽然间,众人只觉一阵清风透体而过,冥冥中仿佛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随
后地面微微一震,无数细小的荧光从黝黑的洞口内飞出,仿佛数不清的萤火虫一
样,轻盈地飘舞着盘旋而起,在洞口上方凝聚成一道莹白的光柱。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东西给他一种很眼熟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啊?这不是……」首先开口的居然是尹馥兰。她指着那条光柱,期期艾艾
地说道:「太泉古……」
程宗扬脑中「嗡」的一声,自己努力去忘掉的那些往事,一瞬间泛上心头。
没错,这种光柱自己见过,太泉古阵里面就有,尹馥兰当时还进去过。只不
过那根光柱体积比这个大得多,颜色也略有区别。
自从得知太泉古阵的真相,程宗扬就努力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全都忘掉,可
没想到会在汉宫的地下又见到类似的遗迹。难道这里与太泉古阵相通?是太泉古
阵另一处不为人知的传送入口?
「和太泉没有关系,」朱老头仰首望着光柱,「是世宗武皇帝留下的。」
朱老头说的是那位在六朝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迹的的汉武帝,平生远征四夷,
武功赫赫,也是朱老头嫡亲的祖爷爷。
云丹琉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触摸光柱,却被程宗扬拦住。
「都别动!」程宗扬张开双手,挡在光柱前面,「咱们入宫是来与秦会之、
单常侍等人会合的,能遇到皇后殿下和朱大爷纯属意外。现在秦会之他们没有找
到,反而又和郭大侠等人失散。眼下汉宫之变已经到了最要紧关头,我觉得我们
应该与众人会合,至少先把皇后殿下送到金车骑军中。」
「这处秘境大家很好奇吧?坦白地说,我也很好奇。」程宗扬道:「可现在
不是探险的时候。一来这是死了一个人才升起这道光柱,拿人命来祭祀,太邪恶
了对不对?谁知道里面是什么呢?说不定是一个对人类极其不友好的存在,凶险
无比!」
程宗扬大声道:「二来反正秘境就在这里,又不会跑!剑玉姬失踪,叛军只
剩下刘建那个篡逆之辈,正是我们稳定局面的大好时机!真要想进去,等平定刘
建之乱,局势稳定之后,我们再回来也不迟。」
妈的!跟太泉古阵沾边的鬼地方,打死我也不来!程宗扬心里暗暗发誓。
「小程子这话,说得不错。懂大局,识大体。」朱老头绕着光柱走了一圈,
说着举步入内。
「哎!」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只见眼前光柱微微一闪,朱老头的人影
便消失无踪。
剩下众人大眼瞪小眼。
合著自己刚才那番话全都白说了?程宗扬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半晌才冷静下
来,「有朱大爷进去就够了。咱们走!」
小紫望着光柱,一脸认真地说道:「不好。不能让他吃独食。」
「撑死他!」
「反正不能让他自己去。」
程宗扬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曹爷,你进去看看?」
「哎哟!」曹季兴捂住膝盖,一脸痛苦地说道:「还……还是小蔡去吧,老
奴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
蔡敬仲抖开折扇,在胸前慢慢摇着,「还是曹老去吧。蔡某身上有伤,不便
于行。」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是有多怕死啊?」死太监那点破伤也好意思拿来说
嘴?自己掌骨都断了,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这里头的路数你是不知道。」曹季兴苦着脸道:「武皇帝啥都好,就是杀
起太监来不含糊。你们进去没事,我们俩要是进去,当场就得死里头。」
「至于吗?」
「真真的,老奴不蒙你。我打小刚入宫,前辈就交待过,跟武皇帝沾边的东
西都碰不得,一个不当心就没命了。」
话音未落,「叮」的一声,一枚金铢掉在石上,滴溜溜往洞口滚去。曹季兴
低头一看,一个饿狗扑食扑了上去,随即光芒一闪,消失在光柱中。
「好了。」小紫拍了拍小手,「曹老头已经进去了,你呢?」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义不容辞!」说着豪气干云地踏进光柱。
好吧,现在已经进去仨了。老东西真要死在里头,还有两个陪葬的。
「人家也要进。」
程宗扬一阵头大,眼看着死丫头又拉上云丹琉,娇声道:「云姊姊,你陪我
好不好?」
「好啊!」云丹琉一口应下,然后对赵合德道:「妹妹,你怕不怕?」
赵合德望着程宗扬,眼中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赵飞燕轻声道:「我想去看看。」毕竟事关天子,而刘骜确实对她很好。
「都别进了!」程宗扬道:「如果有缘,大家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事不宜
迟,我们先杀出去再说!蛇奴!」
蛇夫人从外面闪身进来,脸色难看地说道:「主子,只怕走不了了。那些乱
军已经下来了。」
「没关系!我带你们杀出去!」程宗扬宁愿跟刘建军血战一场,也不想进那
个类似太泉古阵的鬼地方。
「差不多有一千来人,都拿着军弩。」
程宗扬看着吕雉,「还有别的出路吗?」
吕雉抬手指向光柱。
「别耍花招!」程宗扬道:「刘建那个疯子什么德性你也知道!太后娘娘,
你也不想落在他手里吧?」
吕雉道:「你若想死中求活,唯有这一条生路。」
「湖底的暗道呢?那些水从哪里流走的?」
吕雉笑了起来,「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公子若有间,尽可以慢慢找。」
第三章
程宗扬以手覆额,无语良久,最后心一横,「紫丫头,云大小姐,你们带上
太后,咱们四个先进去。如果没有异常,蛇奴、兰奴,你们两个再带着皇后娘娘
和合德姑娘进来。罂奴,你看好陶家那位。」
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立刻跑过来,跳进她臂弯里。
云丹琉挽起吕雉的手臂,认真道:「你很厉害。是我见过的太后里面,最厉
害的一个。」
吕雉望着她,然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云家的大小姐。」
四人踏进光柱,随即身体一轻,仿佛失重一样飘浮起来。程宗扬暗暗吸了口
气,等待转送。谁知那道光柱像是不堪重负一样连闪数下,然后猛地扩散开来,
莹白的光芒如同奔涌的潮水,席卷了整个石窟。
危急关头,程宗扬一手一个,将小紫和云丹琉紧紧抱住。眼前的景物扭曲起
来,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最后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猛地一沉,重重跌在地上。程宗扬清醒过来,赶忙左右
一搂,感受到臂间两具熟悉的玉体,才松了口气。
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听觉已经恢复;鼻端的气息飘来两女淡淡的体香,
嗅觉也已经变得正常;两具玉体一个娇小玲珑,一个修长婀娜,温香软玉在怀,
抱着实在很爽……说明触觉也没有问题。可唯独眼前黑沉沉的,始终看不到任何
光线。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干!不会是瞎了吧?自己早该知道,乱穿没好下场!
自己一个人瞎倒也罢了,可偏偏还带着死丫头和云大妞……
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
耳边传来一阵轻响,接著「嗒」的一声,一道雪亮的光柱猛然亮起,几乎闪
瞎了他的眼睛。
云丹琉在旁边吐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瞎了呢。」
程宗扬朗声一笑,坐起来用力拍了几下胸口,「别怕!有我呢!」接着他压
低声音,「死丫头,你带着手电筒,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谁知道这里会这么黑?」
小紫握着手电筒左右照了一遍。眼前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隧道,平坦整齐的路
面足有八车道,高不见顶。汉宫的地下暗道和它相比,就像蚯蚓与巨蟒的差别。
在汉宫狭窄的暗道待久了,陡然见到这样一条宽阔的大道,程宗扬没有半点
喜悦,反而提起心来。他用力吹了声口哨,以此掩饰自己心头那一丝说不出口的
恐惧。这鬼地方一看就是那种超时代的遗留,不会和太泉古阵一样,也是用来畜
养人类的囚笼吧?
前面进来的朱老头、曹季兴和蔡敬仲不见踪影。有过太泉古阵的经验,程宗
扬知道传送地点很可能是随机的,他们几个多半正在哪个角落里瞎转呢。至于罂
奴、蛇奴和赵氏姐妹,同样不见下落,不知道她们被光柱吞没之后是一同传送过
来,还是留在原地。
吕雉被云丹琉挽住手臂,传送时也没能挣脱,此时正挣扎坐起身,不动声色
地将罗帔扶正。
隧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程宗扬俯身往地面拍了一掌,手上传来的力道显
示,下面的水泥不是一般的厚。
他直起腰,对吕雉道:「怎么走?」
「我怎么知道?」吕雉淡淡道:「哀家从来都没来过。」
这话让程宗扬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她不会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吧?
「那就随便走咯。」小紫抱着雪雪,当先举步。
程宗扬一边跟上,一边对吕雉道:「传送入口就在你的永安宫,你怎么会没
来过?」
「这是帝室秘境,进入的方法,先帝到死也没有说。而知道的人又不肯告诉
我。」
「谁?」
吕雉讽刺地一笑。
程宗扬心头疑云大起。吕雉知道秘境入口开启,却不知道怎么开启,这听起
来就不像真的。可反过来想呢?秘境入口的开启显然与湖水下降有关,而水位下
降的时候,吕雉正在北寺狱。接着她一路逃亡,却始终没有摆脱小紫和朱老头,
根本没有开启入口的机会。那秘境的入口是谁开启的?
如果联想到水位下降时,占据永安宫的是谁,那答案只有一个……
程宗扬感觉像是生吞了一只刺猬一样。
剑玉姬!果然是这贱人!难怪她接连拿下南北二宫,已经胜局在握,却莫名
其妙地消失不见,甚至连掳走的赵飞燕都弃在半路。可见在她眼中,这处帝室秘
境比太后和皇后加起来还重要。
这样要紧的地方,自己居然毫无防备的一头闯了进来——吕雉这妖妇心肠真
够毒的,这是要让自己和剑玉姬那帮人火拚啊。虽然自己跟剑玉姬早已是你死我
活,不死不休的局面,可起码让自己也多做点准备,把四哥、五哥、奸臣兄、吴
三桂、卓美人儿、郭大侠、赵充国那帮人都带来吧?
「死丫头!」程宗扬叫住小紫,打算先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可嘴巴刚张
开,就忘了合上。
小紫拿着手电筒,一路照着四周,在隧道一闪而过的水泥壁上,程宗扬清楚
看到一个利器刻下的图案。那图案自己在太泉古阵的雁过石上也见到过,与岳鹏
举亲手留下的画押一模一样。
「喂!」程宗扬提醒道。
「有什么好看的。」小紫脚步不停,丝毫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程宗扬心下疑云骤起,这地方岳鸟人也来过?他来这地方干嘛?他是怎么进
来的?
程宗扬回头对吕雉道:「你知道对吧?」
云丹琉不乐意地说道:「你在干嘛?打哑谜呢?」
「我是说岳鸟人。对,武穆王岳鹏举。他进来过,是不是?」
吕雉道:「是啊。可他不告诉我怎么进来的。」
程宗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跟岳鸟人有一腿?」
吕雉冷笑道:「你太看得起他了。如果有一腿,他会不告诉我吗?」
程宗扬莫名地松了口气,「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两个弟弟。」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不行。」
吕雉痛快地说道:「那我不知道。」
小紫道:「你不用问她。她自己就肯说。」
「小姑娘,你很聪明呢。」
「是啊。做了这么大的事,却在心里埋了几十年,你也很想找人倾诉吧。」
吕雉笑道:「你看我像那种长舌妇吗?」
程宗扬道:「坦白说吧,即使我说我能保住吕冀、吕不疑两个,你也不会相
信对不对?不管谁胜谁负,至少你已经失势了,为了斩草除根,汉国的诸侯、宗
室、重臣,绝不会放过他们。但我可以答应你,襄城君的性命可以保下来。」
吕雉沉默半晌,「也罢。昔日岳鹏举……」
「等等!」程宗扬打断她,「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吕雉气得笑了起来,「你要怎样?」
程宗扬对小紫道:「拿一张禁音的符菉。」剑玉姬那贱人很可能就在此地,
不能不防,再小心也不为过。
小紫取出一张小小的符菉,拿雪雪的爪子一按,激活符文。四周仿佛扣上一
个罩子,与外界声息隔绝。
吕雉道:「岳鹏举昔时与家母有一面之交。我晋位皇后不久,他找到我,想
取天子鲜血一合为引。」
「取天子的血当引子?他要干什么?」
「他不肯告诉我。」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天子血,他不说干什么用的,你就帮他取了?」
「为什么不?」吕雉道:「先帝内宠数以百计,只是迫于吕氏势大,不得不
立我为后。当时吕氏女子在宫中的,有六人之多,先帝立我为后,是因为我父母
俱亡,两弟尚幼。我刚立后不久,先帝就又有了中意的美人儿,想另立他人。而
吕氏族中同样推波助澜,想另立吕氏女子。」
「岳鹏举正在这时候找到我,可惜他只要一合鲜血。」吕雉口气平静,却能
听出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
汉国一升等于十合,一合差不多鲜血相当于二十毫升,并不算多。
「那晚天子夜宿玉堂前殿,我与淖夫人入殿。淖夫人施药,迷倒天子,本宫
亲手执匕,切开天子的血管,取了一升鲜血。」
程宗扬心头微震,这妇人心真够狠的,岳鸟人只要一合,她直接给了一升。
二百毫升鲜血,相当于正常献血量的一半,那位天子应该能撑住吧?
「你们杀死了他?」
吕雉道:「我当时还真没想到要弑君,取血之后就离开了。天子醒后,自觉
龙体困倦,召伶人以娱耳目。」
「那他怎么死了?」
「因为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一升鲜血不够。我前后取了三次,岳鹏举还说不
够。这时天子渐觉不起,便让人封了长秋宫。」吕雉轻笑起来,「所以岳鹏举第
四次来找我时,我给了他十升血。」
程宗扬心下一寒。十升!合著刘奭那倒霉鬼是给抽血活活抽死的。
吕雉淡淡道:「天子驾崩,太子继位,依汉室惯例,哀家垂帘听政。后来的
事,你都知道了。」
「那先帝的尸体呢?」
吕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岳鹏举又来找我,问能不能再取点血,我就把天
子的尸体给他了。」
岳鸟人干的这鸟事!要点鲜血当引子,活活把一个天子都给弄没了。
「后来呢?」
吕雉放声大笑,「没过多久,岳鹏举又来找我。说他终于搞清楚了,不是血
量不够,而是因为刘奭那厮根本不是汉室嫡脉!」
程宗扬瞠目结舌,这个消息太劲爆了,堂堂汉国天子居然被人鸠占鹊巢,这
事传扬出去,汉国立马就要大乱。程宗扬忽然发现,母系社会还是有优点的,至
少当妈的不会生错孩子,不会搞出这种糟心事。
云丹琉听得入神,忍不住道:「再后来呢?」
「后来岳鹏举就去了南荒,」吕雉轻笑道:「去找世宗武皇帝的嫡脉。」
程宗扬道:「汉国这么多诸侯,就没一个真的?」
「当然有。但他总不能把每个诸侯都抽一遍,挨个去试吧?」
吕雉没有明说,但程宗扬也能猜出来。朱老头固然是武帝嫡脉,但除了这个
原因,还有私怨,这么好的机会,能让行事嚣张霸道的岳鸟人跟朱老头杠上,吕
雉求之不得。
程宗扬看似无意搂住小紫,原来岳鹏举的南荒之行就是冲着朱老头去的,结
果遇上碧姬……
小紫道:「那颗比目鱼珠,是在天子身上吗?」
「果然让你猜到了。天子大行,当口含珠玉。刘奭那废物无德无能,含颗鱼
眼珠就够了。」
「好个鱼目混珠。」程宗扬冷笑道:「你是想等岳鹏举走后,自己去找秘境
吧。」
「蠢货才不这么做。」吕雉冷冷道:「若非秘境关闭之后,比目鱼珠也失去
感应,哀家岂有今日。」
「你怎么知道秘境开启的?因为比目鱼珠?」
「那次岳鹏举来时,永安宫湖水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只不过当时北宫闲置,
没有惊动太多人。假若你知道自己脚下有一个与汉室休戚相关的秘境,只怕也会
想尽方法弄清湖底的细节。」
何止要摸清细节?少不得还得设下法阵,时时监控水位变化。程宗扬明白过
来,吕雉知道武帝秘境就在湖下,于是遍寻湖底,找到那处可疑的石窟。但比目
鱼珠失去感应,无法定位。一直等到今日,湖水才再起变化,本来已经振翅远飏
的吕雉不惜转向,重回永安宫。
可时过境迁,上一次秘境开启时,吕雉亲手弑君,最终踏上太后之位,垂帘
听政,执掌汉国二十年。时光轮回,这一次秘境开启,吕雉再度弑君,却已经失
去了一切筹码,自己也沦为阶下囚。
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捉摸。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只见禁音符形成的罩子上,贴着一个喇
叭状的耳状器具,后面的耳柄差不多有五六丈长,一直连通到一个丽人耳中。
程宗扬当时就震惊了,「我操!剑玉姬你个贱人!」
剑玉姬玉手一扬,那只耳状法器倏然缩小,被她收回袖中。
禁音符悄然破碎,剑玉姬声音传来,「妾身远远见到公子,便过来打招呼。
不曾想公子设下了禁音符,似乎在商讨要事。
妾身怕贸然上前,惊扰了公子,因此才在此恭候。「她轻笑道:」妾身没有
打扰到你们吧?「
程宗扬拔刀在手。撞上这个贱人,只有一招:别说话,就是干!干死拉倒,
多说一句都算输。
剑玉姬像是被吓到一样,退了一步,「要打架吗?」
那贱人口气像是刚被一百八十多条大汉轮暴过一样怯生生的,作为她的老对
手,程宗扬用鼻子都能闻出里面阴谋和陷阱的臭味。
程宗扬压下出手的冲动,一手拿过手电筒,往前照去。光柱扫过,只见那贱
人身边黑压压一片人头,起码好几十号,齐羽仙、闻清语、西门狗贼等人都在,
其中一名身材高瘦,头发花白的男子气息尤其可怖。
这还打个屁啊!都怪那枚禁音符,里面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
来,结果被人摸到鼻子底下才发现。自己偏偏还打了个手电筒,想不被人注意都
难。
整个巫宗的主力果然都在这里。以剑玉姬的大局观,绝不会做出捡了芝麻丢
了西瓜这种事。她连汉国政局都充之不顾,这处秘境究竟有什么吸引力,让剑玉
姬如此上心?
「要打架吗?」同样的话语,从剑玉姬嘴里说出来充满陷阱,从云丹琉口中
说出来却是充满阳光,不但堂堂正正,还有种跃跃欲试,兴致勃勃的意味。
「要打架吗?」
这次开口的是小紫。她双手叉着纤腰,往前一站,好像对面的几十号人都是
空气。
剑玉姬脸上原本近乎完美的笑容微微一滞,然后柔声道:「紫姑娘,大家同
属一宗,当然是以和为贵。」
小紫奇道:「你也配和我说话吗?」
剑玉姬正容道:「紫姑娘,你尚未正式列入门墙,还请自重。」
「好了。」那名头发花白的男子踏前一步,对小紫说道:「上次大家已经说
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死在你手中的巫宗门人,我们不再追究。殇振羽也不得
以鬼巫为借口,向我巫宗寻仇。大祭之前,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对吧?」
「是啊。」
「请吧。」那男子手一摆,身后诸人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不过……」小紫眨了眨眼睛,「偷听我们说话,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吗?仇
尊者?」
那位姓仇的尊者干脆应下,「是我们的错。我道歉。」
「只道歉就可以了吗?」
「你待如何?」
小紫朝剑玉姬一指,「让她过来,给我当几天婢女。放心,什么时候开始大
祭,我就什么时候放她回去。」
仇尊者看了一圈,然后对齐羽仙道:「你去。」
齐羽仙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剑玉姬目光闪过一丝涟漪。看来为了大祭,教尊向殇振羽作出的让步远超过
自己的想像。这也是无可奈何……
程宗扬也是大吃一惊,自己对剑玉姬畏之如虎,怎么在小紫眼里,那贱人就
跟老鼠差不多呢?他压低声音,「你跟朱老头去见秘御天王,是怎么谈的?」
「人都没见着,有什么好谈的?就是那个仇雍从中间带话,开了些条件。老
头儿跟他们耗不起,捏着鼻子答应了。」
「那他们怎么这么怕你?」
「他们是怕老头儿。」小紫说着,朝仇雍做了个鬼脸。
仇雍只当没看见,对齐羽仙不耐烦地说道:「去!」
齐羽仙看了剑玉姬一眼,剑玉姬略一点头,齐羽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过来。
吕雉看着她,又看着远处的剑玉姬,微微抬起下巴。虽然身为阶下囚,她也
不肯让人轻视。
剑玉姬微笑道:「娘娘万福金安。」
「挑拨赵王的,就是你们吧。」吕雉冷冷道:「你们在汉国暗中经营这么多
年,如今哀家输了。可你们也未必能赢。」
剑玉姬笑道:「有劳娘娘关心。妾身只是恰逢其会,了无逐鹿之心。胜固可
笑,败亦欣然。只不过娘娘将永安宫拱手相让,如此胸怀,妾身感激莫名。」
吕雉面冷如冰。她最大的失着就是被仇恨蒙蔽双眼,放弃永安宫。结果又被
这个女人翻出来,当面打脸。
「顺便告诉太后一句,」剑玉姬轻笑道:「那些贼秃,可未必靠得住。」
吕雉眼中迸出一丝寒光。
「抱着。」小紫把雪雪交给齐羽仙。
齐羽仙眼角抽搐了一下,咬着牙把小贱狗抱在怀里。
「走喽。」小紫转身朝来路走去。
「不打了?」云丹琉有些失望,随即道:「哎,你怎么往回走?」
「他们从那边过来,肯定这边才是正路。正好我们走在他们前面。」
巫宗诸人望着几人越走越远,有人忍不住道:「何至于此?」
仇雍望着小紫,眼神中有数不尽的恨意和恼怒,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怜惜和欣
喜。他口气冷漠地说道:「我是怕你输得太惨。西门。」
「啊!」齐羽仙忽然一声尖叫。
程宗扬道:「鬼叫什么呢?」
齐羽仙气急败坏地把雪雪揪起来,「它咬我!」
雪雪被揪住耳朵,两排小牙齿还紧紧咬住齐羽仙的胸衣,显然刚才那一口咬
的很是地方。
程宗扬坏笑道:「小贱狗,你是不是想吃奶了?」
雪雪扑过来,奋力往他手上咬去。
程宗扬一拳把它捶了回去,雪雪被齐羽仙揪住耳朵,身子像荡秋千一样打了
几个转,四条小短腿还在奋力挣扎。
小紫道:「我们雪雪最乖了。把它抱好,不然我就让你天天给它喂奶。」
齐羽仙气得脸色发白,最后还是把雪雪抱在怀里。她一手伸到雪雪颌下,给
它挠痒痒。这一招果然奏效,小贱狗眯着眼睛,蜷起身子,舒服得直想打呼噜。
还收拾不了你个小畜牲!齐羽仙得意地心里暗骂。
这边果然是正路,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大厅,周围八道隧道连接在一起,形
成一个巨大的空间。
其中一处隧道入口被人用巨大的岩石垒住,中间是一座紧闭的青铜大门,门
上一对丈许高的龙凤,通体用黄金铸成,奢华无比。左侧的凤凰展翅飞舞,引吭
高歌,右侧的金龙盘躯俯首,挥爪下探,深黑色的龙睛犹如渊潭。
门前点着两盏长明灯,大门侧面刻着两行大字:非刘氏子孙,擅入者死!
半人高的字迹用朱砂填过,在幽暗的灯光映照下,殷红如血,令人禁不住心
生惧意。
程宗扬走近才发现,高处的「刘」字被人用利器划了一个大大的叉,下面还
有一个乱糟糟的画押,那风骚而又嚣张的走笔,狂放而又不羁如同狗爬一样的线
条,一看就是自家便宜岳父的手笔。
岳鸟人这乱涂乱画的毛病,就没人能治治吗?
吕雉仰首望着那扇大门,微闪的目光中隐约有一丝不屑。
云丹琉试着推了一下,两扇青铜大门仿佛铸为一体,纹丝未动。她把耳朵贴
在门上,用刀柄敲了一下,听了片刻,然后张开双手,「最少有这么厚。」
程宗扬估计了一下,这厚度差不多能防原子弹了。想暴力破门,这辈子都没
戏。
齐羽仙目光闪闪地盯着大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嘴巴闭得紧紧的,一言
不发。
这贱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程宗扬立刻开口打断她的思路,「你们不是早
就进来了吗?怎么还落到我们后边?喂,问你话呢,新来那个,姓齐的丫鬟。」
「我们黑魔海的事,跟程公子你可没什么关系。」
「死丫头,听到了吗?她说我跟你没关系。」
小紫抱住程宗扬的手臂,「不许她这么说,人家跟程头儿可是有好几腿的关
系呢。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还有啊,撒谎是要打屁股的。」
齐羽仙翻了个白眼,简短说道:「运气不好,走了弯路。」
「听说你们作风一如既往的奔放啊,前脚拿下永安宫,后脚就跟盟友翻脸,
差点儿把盟友杀得干干净净。」程宗扬推心置腹地规劝道:「你们这么屌,以后
会没朋友的。」
「胡说八道!」齐羽仙气恼地说道:「是晴州商会先动的手!若不是仙姬洞
察先机,我们就在他们手里吃大亏了。」
程宗扬对她的辩解付之一笑,就凭你们的一贯作风,信你才有鬼了。
巫宗众人随后赶到,他们远远围成一个圈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少顷,一个
年纪轻轻,头发便已雪白的少年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来,他仔细看了一遍大门,然
后退回原处。
接着又有人上前,这次检查得更仔细,连铜门浇铸时的缝隙也不放过。
就这样一个来一个去,到第五个人上前,不再关注铜门,而是开始检查大门
两侧的石墙和其他物品。很快他在长明灯的石制灯盏下方,各找到一个凹槽。那
人用铜尺、玉尺、木尺分别量过凹槽的尺寸,然后返回。
片刻后,仇尊者越众而出。剑玉姬落后半步,跟在他身旁。
那位仇尊者离小紫还有五丈就停下脚步,「如你所见,这是汉国武帝所设秘
境,我们准备打开看看。但除此之外,此地还不少难得一见的珍宝。紫姑娘,你
想选哪个?」
「当然选秘境了。」
仇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妨先商量好。按照宗门规矩,既然是同门,
默认为平分,双方各得五成,轮流挑选。紫姑娘可同意?」
小紫嫣然笑道:「秘境是你们开启的,我们跟着进来,让给你们一成吧。」
「那就是四六分成。我六你四。」仇雍接着道:「谁来破门?」
「我们五个,总共四个女人,只有程头儿一个男人,破门的事就交给你们好
了。」
「那我要再拿三成。」
「可以。但破门之后,我们要先进去。」
仇雍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先进。让给你一成。」
「两成。不能超过五人。」
仇雍又沉默了一会儿,「可。我七你三。我们先进去五个人,你们随后。」
「我要优先挑选权。给你一成。」
仇雍一口回绝,「不行。」
「那你给我一成,我把优先权让给你。」
仇雍想了想,拿出一支线香,折成一长一短两段,握在手中,只露出短短一
截,「长者为先。你来抽。」说着递给小紫。
小紫信手一抽,正是那根长香。
仇雍立刻道:「一成。」
小紫笑道:「现在要五成了。」
仇雍眉梢跳了跳,「最多两成。」
「成交。」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现在又是五五分成了。仇尊者,你
又吃亏了。」
仇雍默然。己方开启秘境,己方破门,最后还要跟毒宗的人平分收益,简直
亏到姥姥家了。就算换来了优先挑选权和首先进入的权力,吃的亏也补不回来。
第四章
「我有个主意,」小紫笑道:「不如我们来竞价。每一件东西我们都给出价
格,谁出的价高,谁拿东西。另一个人拿钱。这样才公平,也免得因为挑肥拣瘦
伤了和气。」
仇雍不禁心动,这主意不错,确实很公平。
「尊者不可!」剑玉姬知道仇尊者闭关多年,若非因为殇振羽,现在还在闭
关,长久与世隔绝,人都有些迂了。这主意看似公平,但凭程氏商会的财力,恐
怕己方竞到最后,一件东西都捞不到。
仇雍专门叫上剑玉姬,就是为了拾遗补阙,当即道:「不行。」
「仇尊者,你可是错过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呢。」
仇雍道:「若是遇险?」
「各凭天命。」
「若有争议?」
「按宗门成规处置。」
仇雍点点头,对剑玉姬道:「我说得没错吧?她也是讲规矩的。只要按规矩
来,尽可商量。不一定非要动手。」
剑玉姬心下苦笑,这位仇尊者还是吃的亏太少。假如一开始就动手,一个子
儿都不用分出去。结果现在平白分出去五成收益。
那个碧鲮族的小姑娘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笑道:「安啦。要不然你们
连五成都拿不到呢。」
剑玉姬展颜一笑,算是揭过此节。毕竟有这个鬼精灵的丫头专心捣蛋,一门
心思扯自己后腿,还真可能鸡飞蛋打。
仇雍对剑玉姬道:「你来安排吧。」说着他面对着青铜大门,盘膝坐下,闭
目不语。
剑玉姬开口道:「闻姨。」
闻清语上前,手里提着一只革囊。即使周围光线极暗,革囊上的五彩长绶仍
然鲜艳夺目,使得程宗扬眼角狠狠跳了几下。
「长秋宫的印玺!」云丹琉叫道:「还给我!」
齐羽仙奇道:「咦?云大小姐什么时候受封的长秋宫,正位皇后了?」
云丹琉脸一红,凶巴巴道:「要你管!」
闻清语走到长明灯旁,从革囊中取出那枚「皇后之宝」的印玺,放入凹槽。
面前的青铜大门毫无动静,剑玉姬又唤道:「西门。」
西门庆捧着一只木匣,越众上前,在另一侧长明灯下站定,然后打开木匣。
木匣刚一打开,一道莹润的白色光泽便从匣中透出,光芒并不耀眼,却有种
君临天下的气质,让一旁的长明灯都黯然失色。
匣内是一枚四寸大小的玉玺,玉质纯白如脂,玺上的印钮是五条盘龙,鳞爪
张扬,虬须飞舞,栩栩如生。闻清语手中的皇后之宝已经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稀世
美玉,但与这枚玉玺相比,判如云泥。
「这是……传国玉玺?」程宗扬虽然没亲眼见过那枚象征汉国至高无上权力
的传国玉玺,但这枚玉玺拿出来,什么玺都得靠边站。
「可传国玉玺不是在刘建手里吗?」
那小子都拿着玉玺下过多少道诏书了,难道他手里的是个假货?
剑玉姬笑而不语。
齐羽仙奚落道:「刘建知道什么真假?」
「你们还真会玩啊。刘建拿假玺下了那么多诏书,回头被人揭穿,他这个假
天子还不得被人生吃了?」
齐羽仙奇道:「程少主是替刘建担心吗?」
「……你们可真够黑的,枉刘建那么信任你们,你们倒好,一开始就给他下
好套了。」程宗扬叹道:「跟你们交朋友,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西门庆将玉玺放入凹处,两侧的长明灯光焰忽然一跳,然后盘旋而起。程宗
扬这才注意到,那两盏长明灯的灯芯不知是何物制成,燃烧不知多少岁月,依然
光洁如新。两道光焰越拉越长,竟然在空中幻化成龙凤的图案。
青铜大门上那对龙凤被变幻的光焰映照,金铸的鳞羽仿佛浮动起来。与此同
时,高处红宝石嵌成的凤目和低处深黑色的龙睛光华流淌,直如活物,似乎随时
都会从青铜大门上飞出来一样。
「朱枭。」
「赤狸。」
「紫鸾。」
随着剑玉姬的召唤,两男一女从人群中走出,他们各自拿着一只革囊,但囊
外没有彩绶,里面装的也不是印玺,而是三颗人头。
这三个人自己居然都认识——中垒校尉刘子骏、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
荣!
刘子骏死于乱军之中,刘箕被刘建下令斩杀,这两个死得早,被人拿走首级
不算意外。可刘荣一直带着步兵军,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剑玉姬借走头颅,看来是
不准备再还了。
刘子骏和刘箕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但不知巫宗的人用了什么秘法,断颈处血
迹尚新。
剑玉姬拿出一支朱红色的珊瑚笔,深红色的笔锋在革囊中蘸满鲜血,然后点
在龙睛上。
龙睛微微一闪,随即又沉寂下去。
剑玉姬换了一只革囊,执笔再点,这次却毫无动静。
不待剑玉姬开口,那人便收起革囊,往后退去。
剑玉姬第三次落笔,龙睛重新闪动了一下,虽然还很微弱,但比第一次明亮
了许多。
三颗人头能有一颗有用,已经足够让人满意。剑玉姬不断落笔,随着鲜血的
渗入,那对龙睛越来越亮。等最后一只革囊中的鲜血堪堪用尽,冥冥中忽然传来
一声龙吟。
「去!」剑玉姬低叱一声,朱笔扬起。
革囊中残余的鲜血顺着笔锋所指,飞上大门,溅在丹红的凤目中。
随着一声清越的凤鸣,门侧那行鲜红的字迹仿佛有鲜血涌入,沿着笔划迅速
扩散,一点一点变得血红。与此同时,厚重的青铜大门发出沉闷的「轧轧」声,
缓缓打开。
密闭的门缝中忽然透出一道光线,变幻的光影映得人眼花缭乱。程宗扬屏住
呼吸,望着逐渐开启的青铜大门,一边不动声色地握住刀柄。
就在这时,那个正在变红的「刘」字突然一滞,扩散的血痕仿佛失去路径,
在字迹上滚动片刻,然后猛地从杂乱的刻痕中渗出,淋淋漓漓淌落下来。
接下来,眼前的局面就整个乱了套了。鲜血争相从各处字痕上流淌下来,像
小儿涂鸦一样混成一团。刚才还充满神秘色彩的龙吟凤鸣之声,这会儿就像生意
正好的杂货铺一样,你一声我一声叫个不停,简直是逼格扫地,斯文丧尽。
长明灯的光焰也不甘示弱的扭动起来,那对幻化出的龙凤图案神圣全无,像
跳大神一样在空中一通乱拧,最后放了两团不大不小的烟花,重新变回两朵昏暗
的火苗。刚刚开启一线的青铜大门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呯」的合紧,所有的
声息同时消失,再也没有动静。
在场的众人怔了半晌,然后齐刷刷抬起头,望向门侧那个被人用利器胡乱划
过的「刘」字。
程宗扬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每次遇上岳鸟人的遗物,自己都有种
大开眼戒的感觉。这鸟人太会玩了。剑玉姬算无遗策,妙计无双,翻手为云,覆
手为雨,轻而易举搞定天子,先抢永安,再掠长秋,出入两宫如入无人之境,玩
弄汉国于掌股之上,手握传国玉玺和皇后之宝,天下莫与争锋。然后呢?
遇到岳鸟人,还不是一脚踩上狗屎?
程宗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充满同情地欣然说道:「怎么了这是?
玩砸了?「
剑玉姬面色平静,只微微颦眉。
齐羽仙神情凝重,远远看着仙姬执笔的手掌。
「我猜吧,可能是血还不够纯,」程宗扬道:「要不要再多找几个宗室放放
血?」
西门庆脸色十分难看,他衣袖一卷,收起玉玺。一旁的闻清语也收起皇后之
宝,放回囊中。
仇雍负着双手,望向紧闭的青铜大门,良久道:「走吧。」
仇雍头也不回往来路走去。巫宗诸人紧随其后。
程宗扬道:「这就走啊?不多坐一会儿?」
剑玉姬轻笑道:「此地群狼环伺,妾身不敢多留。公子英雄虎胆,不妨暂停
片刻。」
程宗扬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剑玉姬等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四周重归寂静。
程宗扬越想越不对,「我们也走!」
云丹琉道:「哪边?」
周围八条通道,除了被青铜门封住的一处,剑玉姬等人走的一处,还剩下六
条。程宗扬想也不想,便指着离剑玉姬等人最远的一条,「这边。」
吕雉冷笑一声,「如果是我,绝不会选那条。」
「为什么?」
吕雉笑而不语。
程宗扬有心给她一刀,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齐羽仙道:「若是让娘娘来选,走哪条合适呢?」
吕雉指向对面一条通道。
云丹琉道:「让你选呢?」
齐羽仙道:「我选旁边一条好了。」
「那这三条都不选。」云丹琉道:「我们选这边!」
齐羽仙道:「大小姐好重的戒心。」
云丹琉不屑道:「我纵横海上的时候,你还没发育呢。」
那条通道与来时截然不同,一进去就是长长的阶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
直走了半个时辰,阶梯终于消失,脚下变成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
程宗扬拿起手电筒四处照射,只见小径两旁是成片的林木,不过树木早已焦
枯,枝叶化为灰烬,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树干,一片漆黑。
「这不会要变成煤吧?」程宗扬用刀背磕了磕,硬梆梆的树身犹如石质。
一直蜷在齐羽仙怀里的雪雪忽然抬起头,它在空中嗅了嗅,然后挣脱出来,
撒开四条小短腿,往林中奔去。
众人对视一眼,然后追了上去。
雪雪一口气奔出里许,周围全是焦炭般的枯林。突然程宗扬眼睛一亮,看到
林中一个人影。
罂粟女靠在一根焦木上,她像是从高处落下,半身都沾满黑灰,手臂也擦破
了一大块。
「主子!」罂粟女挣扎着站起身,一边向他们招手。
程宗扬大喜过望,对雪雪夸赞道:「真看不出,你他娘的还是条警犬呢!」
这种地方光线全无,倒是狗鼻子派上了大用场。
「就你自己吗?其他人呢?」
「奴婢只看到一道白光,然后就落到这里。」罂粟女道:「这地方什么都看
不见,到处都黑糊糊的。」
云丹琉道:「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摸着黑走,撞了好几次。」
众人说话时,雪雪还在撒着欢地往前跑。程宗扬一看有门,赶紧追上。
这次又跑出里许,林中现出一个人影。
楚雄躺在一棵焦枯的树木后面,双目紧闭,脸色因为失血而一片苍白。
陶五这个世仆运气倒是不错,昏迷不醒还能碰上自己。大家虽然没有什么交
情,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程宗扬走过去,准备把他背上,可刚绕过枯木,他浑身的汗毛便猛然乍起。
一只漆黑的生物伏在楚雄身上,听到动静,它从楚雄腹腔中抬起血淋淋的脑
袋,然后示威般张开嘴巴。
它头颅看似不大,可嘴巴张开的幅度简直如同一条鳄鱼,好像整个脑袋都裂
开一样,只剩下一张血盆般的嘴巴,露出狰狞可怖的利齿和腥黑色的舌头,零乱
的血肉和内脏挂在它齿间,不断滴落。
这怪物似乎正在嚎叫,但耳边听不到任何叫声,只能感觉到发丝微微振动。
程宗扬不敢转身,他盯着怪物的利爪,慢慢往后退去。
脑后风声响起,程宗扬手腕一翻,将长刀贴在肘部,抬肘撞去。
「叮」的一声,刀尖撞上利齿,将袭来的怪物撞飞。
程宗扬盯着面前的怪物,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周围的焦木上不知何时已经多
了十几只相同形色的怪物,它们体型如狼,尾巴如猴,腋下生有短小的肉翅,此
时踞伏在漆黑的树干上,嘴巴倏忽张开到一个可怕的幅度,然后又猛地合上,利
齿发出「卡卡」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程宗扬心里早把小贱狗骂了一万遍,这死狗直接把自己领到怪物窝里来了,
它是成心的吧?
对面的怪物从尸体上撕下一条肋骨,「卡嚓卡嚓」吃了个干净。坚硬的骨骼
在它齿下就像脆黄瓜一样,无论是它牙齿的锋利程度,还是咬合的力量,都令人
心惊。
程宗扬眼睛丝毫不敢乱眨,楚雄显然死了不短时候,自己的生死根连一点死
气都没有感受到。更要命的是一窝十几只怪物,唯有眼前这只怪物独享了整具尸
体,能有这样的待遇,对面这只怪物八成是首领。
从后赶来的云丹琉失声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别过来!」
话音未落,那只怪物猛地纵身,掠过一道残影,却是绕开程宗扬,直接扑到
云丹琉面前。
云丹琉反应极快,青龙长刀卷起狂飙,往怪物劈去。这一刀若是斩中,那怪
物就算是铁铸的也不好使。
那怪物腰身圆滚滚的,仿佛塞了一只皮球,可它速度出奇的迅捷,鬼魅般穿
过刀影,鳄鱼般的巨口一张,咬住云丹琉的手臂。
云丹琉躲闪不及,手臂被两排利齿咬中,她娇叱一声,真气直贯臂膀。那怪
物利可断骨的牙齿撕开衣袖,却咬不穿她的护身银甲,反而被真气生生震开。
那怪物打了个滚,退到尸骸处,然后又张开嘴,无声地嚎叫起来。
「快走!」程宗扬意识到它在召唤周围的怪物,立即挥刀掷出,闪身疾退。
周围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不知有多少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
「该死!」齐羽仙道:「怎么把这些怪物招来了!」
云丹琉道:「兽类怕火!放火把它们吓走!」
「不行!」齐羽仙尖声道:「这里遍地都是焦炭,沾火即燃!一旦失火,谁
都逃不了!」
程宗扬心头一动,「这地方不会是被烧过吧?齐姊儿,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
的蚂蚱,你要再藏着掖着,我们倒霉,你也好不了!」
齐羽仙一咬牙,「我圣教以前进来过,曾经遇见过这种叫魇狼的怪物,伤亡
惨重。」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们?」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教尊说,幽冥狼所在之处是一片密林。」
「教尊?那位秘御天王也来过?」
齐羽仙道:「教尊与岳贼与此大战过一场。看情形,岳贼难以取胜,才用诡
计纵火烧林。」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火的是那位秘御天王吧?」
齐羽仙冷冰冰道:「紫姑娘,你也是圣教中人,污蔑圣教,贬低教尊,对你
有什么好处?」
「谁让他挡我的路?」小紫道:「那个老家伙,早该退下去了。」
「喂!」云丹琉道:「你们教尊没说过怎么对付这种怪物吗?」
齐羽仙面无表情地说道:「教尊吩咐过,遇到魇狼尽量避开,如果避不开,
设法找到魇狼的首领,把它斩杀。无论如何不能被它们围住。」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那只疑似魇狼首领的家伙早已退得不见踪影,这会儿还
说个屁啊。
「来吧!」程宗扬举刀横在身前,朝面前的怪物大喝一声。
数十头魇狼四面围拢,然后猛地蹿出数条。刹那间,四面八方布满了巨大的
鳄口,同时咬下。
程宗扬等人背靠着一截焦木,焦枯的树身即使被焚烧之后,残留部分仍有数
丈高。程宗扬、云丹琉、齐羽仙各自出刀,被袭来的魇狼劈开。
第一波攻势只是试探,紧接着,第二波魇狼又扑了上来。它们鼓动着腋下的
肉翅,张开的巨口足够把人整个吞下,里面层层叠叠的利齿像尖刀一样。
它们刚才能透过云丹琉的刀光,并不是有什么妖法,而是速度实在太快。程
宗扬一刀劈出,却只斩中一个残影,那条魇狼一口咬下,将他整条手臂都吞入口
中。自己没有云大妞的横练功夫,危急关头,程宗扬勉力竖起长刀。眼看鳄鱼般
的巨口合下,要被刀尖扎个对穿,那魇狼脑袋微微一侧,从竖咬变成横咬。程宗
扬急忙撒手,「卡」的一声,长刀被魇狼咬住,刀尖在它齿下崩断。
程宗扬左手掌骨被曹老头拍断,无法施展双刀,但身上还是习惯性地带了两
把刀。他反手抽出另一把刀,斜撩而起,刀尖一沉,正中魇狼咽喉,可魇狼的皮
毛坚韧之极,这一刀竟然只刺进寸许,就难以为继。
受创的魇狼倒跌回去,那柄被它咬中的长刀掉在地上,刀身已经被咬得扭曲
变形。
一旁的云丹琉进退如风,她刀法走的狂猛一路,本就擅长近身搏杀,手中那
柄用珊瑚铁改造过的青龙偃月长刀更是威力尽展,程宗扬用的汉军制式环首刀只
在狼皮上戳了个小洞,死在云丹琉刀下的魇狼已经有三头。再加上她的横练功夫
和用来护体的贴身银甲,即使偶尔不慎被魇狼咬住,也不会留下致命的伤势。
罂粟女修为稍逊,但她待在程宗扬和云丹琉之间,压力倒是最轻的。
齐羽仙的弯刀出手诡异,单论刀法,程宗扬那手传自二爷的五虎断门刀拍马
难及。可惜这种硬碰硬的搏杀非其所长,眼下局势最危险的反而是她。
魇狼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频率越来越快。齐羽仙被逼得步步后退,差不多
半个身子都藏在程宗扬背后。
吕雉道:「你们想死,非要拉着哀家垫背吗?」
小紫笑道:「险些忘了,你还能飞呢。程头儿,你要不要骑到她身上?」
吕雉玉颊怒气微现,过了一会儿道:「我最多只能带一个人。」
「多带几次就好了。」
吕雉冷笑道:「小妹妹,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吗?」
小紫笑道:「我们可以给你绑条绳子,等你飞过去,再把你拽回来。」
齐羽仙道:「她能飞?」
「你要不要试一下?」
「能飞也跑不了。」齐羽仙道:「你以为它们的肉翅是摆来看的吗?」
小紫道:「那就不要跑了。你去,把那个首领杀掉。」
魇狼攻势正好退去,给了众人一丝喘息的机会。齐羽仙指着自己的鼻子,愕
然道:「我?」
「你是诱饵啦。多努力一点,就算被它们吃掉,也要挣扎一下。」
齐羽仙冷笑道:「掩护你吗?」
「是她。」小紫对吕雉道:「你要在她被吃掉之前跑过去,找到那个首领,
接着装作要飞的样子,但一定不能真飞,要让它咬住你。然后让程头儿过去,把
那个首领杀掉。」
吕雉冷笑道:「让我自己去喂魇狼?」
「运气好的话,程头儿杀掉魇狼,还能把你收拾好,尽量拼整齐一点。」
「做梦!」
小紫竖起一根白嫩的小手指,轻轻摇了摇,「不听话可是要被惩罚的哦。」
吕雉仰天大笑,「本宫母仪天下逾二十年,居然被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威胁?何其谬哉!」
小紫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你会后悔的。」
吕雉不屑地冷哼一声,「你能活下来再说吧。」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脑袋,雪雪张开口,吐出一只血迹斑斑的玉瓶。
周围魇狼的攻势一滞,数十双妖异的眼珠同时望向玉瓶。
小紫拿起玉瓶,轻轻一摇。魇狼已经停滞的攻势猛然变紧,如同发狂一样猛
扑过来。
「死丫头!把妖铃收起来!」程宗扬叫道:「我看到那个首领了!云大妞!
把刀给我!「
云丹琉毫不犹豫地把那柄青龙偃月刀掷了过来。程宗扬飞身而起,顺手抄起
龙刀,用刀背磕飞一头扑来的魇狼,借势越过狼群,往楚雄的尸骸扑去。
那只魇狼果然还在埋头吞噬尸体,地上血肉狼藉。
程宗扬一声不响,双手握住刀柄,举过头顶,然后疾劈而下。
「不是它!」小紫道:「它是一条怀孕的母狼!」
程宗扬刀锋已经斩下,那条魇狼才发觉威胁,它故技重施,张开鳄鱼般的巨
口往刀上咬去,忽然它似乎发现了什么,千钧一发之际拖着圆滚滚的腰身往侧方
闪开。
长刀落下,焦枯的树木被整个剖开,魇狼一侧的肉翅被刀锋斩中,溅出一股
黑色的汁液。
一股可怖的气息从枯木后方升起,一头庞大的魇狼伸出利爪,攀上枯木,出
现在众人面前。
它体型有一般魇狼的三倍大,腋下的肉翅覆满鳞片,翅骨根根凸起,犹如鱼
鳍。它张开巨口,口内居然是重叠的三层利齿,随着口腔的开合,参差起伏。
它喉中发出无声的嚎叫,周围的魇狼停止攻击,像臣属一样伏在地上,瑟缩
不已。在场的众人听不到一丝声音,双耳却像被钢针攒刺,传来阵阵剧痛。
程宗扬将左手递到嘴边,用牙齿咬开绷带,然后舒展了一下手掌,紧紧握住
刀柄。这些天宫里宫外血战不休,他吸收的死气绵绵不绝,即使只拿出少许转化
为生机,也足够治愈身上的伤势,若非死太监下手太过阴毒,自己的掌骨早就可
以痊愈了。
魇狼首领肉翅张开,在腋下缓缓鼓动。程宗扬额角滚出一滴冷汗,这点子太
过扎手,看起来就不好惹,自己真未必能拿下它。万一死丫头没过门就守寡……
啊呸!等干掉这个妖物,自己还要跟云大妞爽一把呢!最好把罂奴也拉上。
「程头儿,让开!」
小紫一声娇喝,将都卢难旦妖铃掷了过来。伏在地上的魇狼同时抬头,随即
又被魇狼首领散发的威压慑服下去。
魇狼首领腾身而起,张口往妖铃咬去。
「四哥哥!」
随着小紫的召唤声,一柄漆黑的翼钩从黑暗中探出,挽住魇狼首领的脖颈,
轻轻一提。魇狼巨大的头颅飞了出去,断颈喷出浓黑的汁液。
一只手从旁伸出,稳稳接住玉瓶。
程宗扬又惊又喜,「四哥!你怎么在这里?」
斯明信古怪的声音响起,「北宫地下多出一条暗道。」
「所以我一路追了过来。」程宗扬默默把他的话补全。怪不得四哥一直不见
踪影,永安宫湖底的异动肯定瞒不过他的耳目,尤其是这里面还牵涉到岳鸟人,
这可是大事。汉国就算全灭了,也别想把四哥拉回去。
魇狼首领被斩首的一刹那,周围的魇狼全都陷入疯狂,它们没有攻击在场的
人类,而是互相嘶咬,拚命要分出胜负。甚至有几头魇狼围住那条怀孕的母狼,
疯狂攻击它的腹部。
「这些魇狼首领一死,就会彼此争咬,直到出现新的首领。」斯明信停了一
下,然后道:「是岳帅说的。」
程宗扬感觉很不好。周围弥漫的死气像潮水一样不断涌入丹田,尤其是刚刚
被斩杀的魇狼首领,死气浓厚之极,丹田内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气旋已经到了崩溃
的边缘。他干笑一声,「看来岳帅进来过。哎,他说过汉宫地下的秘境?」
斯明信没有作声,他走过去,把玉瓶交给小紫。
小紫举起雪雪的小爪子摇了两下。
斯明信僵硬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回报一个微笑,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第五章
程宗扬忽然压力一轻,却是小紫用妖铃吸走阴魂。他松了口气,「四哥,你
一路遇到别的人了吗?朱老头,两个太监?还有赵皇后她们?」
斯明信摇了摇头。
「那四哥知道出口在哪里吗?」
斯明信用力一点头。
太好了!这鬼地方自己一点都不想多待。程宗扬道:「在哪儿?」
斯明信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滚开!」云丹琉喝道。
那条母狼在几头魇狼的攻击下,被咬得遍体鳞伤,仍拚命护住腹部。云丹琉
看不过眼,过去将围攻的魇狼踢开。
那些魇狼分出首领之前,把全部的力气都放在攻击同类上,对云丹琉理都不
理。但被踢开几次,它们失去攻击母狼的兴致,转头彼此嘶咬起来。那条母狼深
深看了云丹琉一眼,然后一瘸一拐地钻进黑暗中。
斯明信站在前方,等他们跟上,才转身继续往前。四哥是个热心肠,可惜不
喜欢说话。程宗扬只好闭上嘴,紧跟在斯明信身后。
斯明信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后朝某个方向走去。
程宗扬很想问问四哥是怎么用耳朵认路的,最后还是忍住了。
「是水声。」小紫说道。
程宗扬使劲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什么水声。
「这条通道是往上的,大概在秘境的顶层。秘境最初是靠水力开启,永安宫
的湖水从暗道流动,会发出声音。」
「你听到了吗?」
「我猜的。」
程宗扬只好放弃。难怪四哥不爱说话,有这耳力,肯定喜欢安静。
半个时辰之后,斯明信在一处岩石前停住脚步,他蹲下身,伸手在岩石下方
摸了摸,眼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表情。
程宗扬也试着摸了摸,在岩石下方有一处刻痕,依稀是岳鸟人的画押。
「四哥,你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斯明信点了点头。
「那怎么出去?」
斯明信将岩石推开,露出后面一道门户状的空间,「闭气。别呼吸。」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先来!」
他踏进门户,下一瞬间整个人都浸在水中,即使有斯明信的提醒,还是险些
呛住。程宗扬屏住呼吸,一边打量着四周,只见周围一道圆桶状的石墙。他怔了
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口井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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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上津门。
洛水停航多日,这座洛都以往最繁忙的水运出口已不复平常的喧嚣。尤其是
天子驾崩以来,变故横生,城中的厮杀旷日持久,各方势力在两宫你来我往,血
战不休。出城躲避战乱的民众也不会选择停航的水路,一时间上津门像是被人忘
却一样,冷冷清清。
一辆马车倾覆在积雪的道旁,周围倒伏着数具尸体。两名洛帮汉子从车上搬
出最后一批财物,正待离开,忽然停住脚步。
远处传来铁甲碰撞的轻响,隐约还有在雪地上行走的沙沙声。
一队人马从雾霭中隐隐现出轮廓。
那些军士身材高大,头发盘成椎髻,肩荷长戈,腰佩长刀。他们不仅皮肤粗
糙,连身上的铁甲也被磨出无数细小的划痕,似乎在塞外的风沙之地征战多年。
两名洛帮汉子丢下包袱,转身欲逃。背后弓弦声响起,两支羽箭后发先至,
状如斧刃的箭头直接将两人后颈劈开,鲜血扇面般喷溅出来,溅落在泥泞的雪地
上。
前面的军士用长戈将尸体拨到一旁,清出道路。两只包袱掉在地上,金灿灿
的钱铢洒了一地,那些军士却视若不见,鱼贯进入城门。队伍后面,几匹健马拖
着载满辎重的大车,「吱哑吱哑」碾过雪地。随车护卫的军士将金铢收入筐中,
扔在车上。
「大将军令!」一骑飞驶而来,远远便亮出令箭。
正在行进的队伍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朝两边分开,让出道路,继续行进。队
伍中间,一个身披铁甲的胖子靠在战车上,他满面须髯,肥壮魁梧的身体犹如一
座肉山。
骑手高声道:「可是破虏将军董卓?」
那胖子正用一柄短戟剔着指甲,闻言坐直身体,长声笑道:「正是董某。」
骑手滚鞍下马,奉上军令,「大将军有令!天子驾崩,诸军服丧三月,边郡
诸将即刻赶赴京师。迟疑观望者,斩!从者逾十人者,斩!拒不奉令者,斩!」
董卓身边一名瘦削的文士接过军令扫了一眼,淡淡道:「可有虎符?」
「大将军吩咐,此令并非调兵,不需虎符。」
「两宫印玺?」
「大将军吩咐,召集边将,只需大将军令。」
董卓哈哈笑道:「我若问大司马的署名,大将军也吩咐过用不着是吧?」
「正是!」那骑手道:「董将军,你带麾下人马入京,已经逾令。请立刻遣
军士出城!」
董卓用短戟拍着膝盖,「文和?」
文士把军令收入袖中,「既无虎符,又无印玺,以属下之见,恐有伪诈。」
「好!」董卓高声赞道:「文和说得对!华雄!」
话音刚落,车旁一名身材雄伟的将领双腿一夹,战马跃出,挥刀将那骑手斩
为两段。
鲜血像喷泉一样狂喷出来,将雪地染得鲜红。
战车旁还押着一名俘虏。身着绣衣的江充被人五花大绑,捆在马鞍上,他梗
起脖子,费力地叫道:「董破虏!你如今可该相信了吧!」
董卓哈哈道:「本将军若是不信,何必来此?」
江充叫道:「天子驾崩,传闻为吕氏所弑!如今霍大将军闭门不出,不知生
死。江都王太子刘建纠集壮士,平定吕氏之乱,眼下急需将军带兵救援!」
「胡言乱语!」战车另一侧,一名使者同样被捆在马鞍上,他大叫道:「江
充狗贼!你身为北宫使者,竟然与反贼勾结!圣上驾崩,吕大司马漏夜入宫,连
日来衣不解带,忠勤之貌,中外共睹!岂知逆贼刘建阴谋篡位,纠结亡命,犯上
作乱!如今射声校尉吕巨君已率大军入宫,刘建贼子死而无日!」
江充叫道:「吕巨君早就死了!太后更是下诏诛杀吕冀!董将军!吕氏已经
完了!如今圣上正是用人之际,请将军即刻入宫!有将军这三千百战雄师,大局
可定!时机稍纵即逝,切不可自误啊!」
两名使者捆得跟粽子一样,还吵得奋不顾身。董卓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
的姿势,一手握戟,一手拂着须髯道:「两个措大,吵得人心烦。刘建那小子,
我记得是个草包,竟然能和吕氏斗到现在……不知宫里究竟是何情形?」
贾文和道:「连刘建都能图谋大位,可见乱象。」
董卓道:「太后垂帘多年,积威尚在,刘建那草包竟然能斗得过她?可惜城
中局势太乱,我手下这些凉州男儿只会上阵厮杀,让他们打探消息,连个屁都打
探不出来……天下大乱,为之奈何?」
贾文和道:「乱世方出英雄。」
「不错。」董卓站起身,他双手扶轼,望着近在咫尺的洛都门户,眼中最后
一丝敬畏也消失不见,沉声道:「大丈夫当立盖世功业!」
他放声喝道:「我凉州军!威武!」
凉州军齐声应道:「威武!威武!」
…………………………………………………………………………………
洛都,治觞里。
里坊外的十字街口,两军遥遥相对。司隶校尉董宣横刀在前,身后千余隶徒
手持长矛,如同密林。
对面数百名刘建召集的仆僮聚成一团,一名内侍躲在数名拿着长刀的亡命徒
背后,尖声道:「董卧虎!你要造反吗!」
董宣道:「长秋宫安在?」
「咱家都告诉你了!」那内侍叫道:「长秋宫被贼人攻破!掳掠一空!赵皇
后和定陶王不见踪影,多半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董卧虎!你效忠的赵皇后已经没了!明白的,赶紧放下兵器,随咱家入宫,
觐见新君!「
「我再问你一遍,长秋宫安在?」
「没了!全没了!」
董宣道:「让开。」
「圣上有令,为防止奸细,此地禁止通行!」
董宣手一挥,「杀退他们。我带你们去找金车骑!」
隶徒轰然应是。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一支军队出现在十字街口的另一端。
一名凉州武将纵马上前,喝道:「破虏将军在此!放下兵刃!听候发落!」
内侍叫道:「我乃……」
话音未落,那名凉州武将便挽起长弓,一箭射中那名内侍的面门。那内侍像
被重锤击中,仰面倒地,眼看是不活了。乱军呆了片刻,然后像受惊的蜂群一样,
四散而逃。
董宣沉声道:「我乃……」
那名凉州武将张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董宣手腕一翻,挥刀将那支羽箭磕
飞,喝道:「……司隶校尉董宣!」
那名凉州武将勃然大怒,正待催动战马上前搏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呼。
「可是卧虎董宣?」
「正是!」
董卓哈哈大笑,「果然是某家同宗!好身手!好汉子!」
董宣柱刀在地,「董破虏?」
「正是某家。」董卓立在战车上,笑道:「久闻洛都卧虎,名震天下!今日
一见,名不虚传。」
董宣道:「董破虏勒兵入京,可有军令?」
董卓坦然道:「无有。」
「霍大将军已然下令,严禁边军入京。」
「霍子孟老糊涂了。」董卓大笑数声,然后毫不客气地说道:「朝中衮衮诸
公,尽是些酒囊饭袋!如今天子驾崩,国本动摇,天下振荡,都是这帮老朽的罪
过!他有何脸面向某家下令?」
「如今京师大乱,董将军无诏入京,只会愈演愈乱。」
「沧海横流,方显男儿本色。」董卓微微倾身,沉声道:「董卧虎,你可愿
与某家一道,匡扶汉室?」
董宣道:「无诏而行,非臣子所为。」
董卓点了点头,「可惜了。」
董宣握紧刀柄,严阵以待。
董卓放声大笑,「你个董卧虎,以为某家要对你动手?」他指着董宣背后的
隶徒,傲然道:「你这点人手,岂是我凉州健儿一合之敌?好好守你的城门!若
是弹压不力,致使城中盗贼蜂起,小心某家平叛之后,找你问罪!」
包铁的车轮碾开冰雪,往宫城行去。那名凉州武将挽弓追上战车,「那些隶
徒进退有度,非是乌合之徒,万一扰我后路,不可不防。」
「蠢才!」董卓虎着脸道:「难道把他们都杀光吗?没有这些隶徒弹压,城
中只会更乱。况且那位董卧虎……嘿嘿,倒是好汉子。」
「将军差矣!」江充道:「董宣乃长秋宫走狗!万万留不得!」
旁边的华雄一掌掴在江充脸上,「让你说话了吗?闭上你的狗嘴!」
大军一路前行,沿途里坊大门紧闭,积雪的长街到处是斑驳的血痕和散乱的
尸体。越靠近宫城,路上尸骸越多。其中一处里坊大门洞开,显然被人劫掠过,
坊内伏尸处处,还有一些衣衫华丽的贵人被斩去首级,只剩下无头的尸身倒在雪
中。
「杀得好!」董卓抚掌大笑,「杀得好!」
贾文和咳了一声。
董卓笑道:「是某家失态了。先生莫怪。」
贾文和拱手道:「不敢。」
「方今果如先生所言,朝廷之争,已经是不死不休。」董卓道:「倒是省了
某家不少工夫。」
江充肿着脸道:「将军可是信了吧!」
贾文和叹声道:「眼见为实,哪里还能不信?主公,都是属下之误,错怪江
绣使了。」
「不错!不错!」董卓哈哈笑道:「来人啊!快给江绣使松绑。」
江充手脚早已被捆得麻痹,从马上解下,险些栽倒在地。虽然在董卓军中吃
了不少苦头,可他此时心头一阵狂喜。自己改投门庭,原本就不怎么受人待见,
幸亏自己知道太后暗中召董卓入京,要紧关头为了保住性命,向刘建泄漏内幕,
并且主动请缨,前去游说董卓,将凉州军引为天子臂助。如今大功告成,自己摇
身一变,成了天子的辅政元勋,怎能不欣喜若狂?
「牛辅!」
方才挽弓的武将跃马上前,「将军!」
「你亲自带人,送江绣使回宫。就说董某大军随后便到,在南宫玄武门前拜
见天子。」
「是!」
董卓执着江充的手道:「贵使回去请禀报天子,董某对汉室忠心耿耿,绝不
容异姓篡逆!」
江充道:「将军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牛辅带着一哨兵马,拥着江充往南宫奔去。
另一名吕氏使者脸色煞白,想求饶,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贾文和亲自
上前,解开他的绳索,把他扶下马背。
「刘建,竖子耳。」贾文和道:「太后秉国二十年,天下大治,功业自在人
心。天子驾崩,自当由太后垂帘,择宗室贤者继位。刘建一介匹夫,居然冀图大
宝!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吕氏使者一脸懵懂,这情节转捩太快了,刚才还信誓旦旦地效忠新天子,怎
么一转眼就骂上了?
贾文和从袖中取出一幅帛书,在使者面前展开,「贵使请看。」
使者看了几眼,那是刘建用天子名义下的圣旨,召破虏将军董卓带军入京,
平定吕氏叛乱。上面用的印玺不是通常征召大臣用的天子行玺,也不是发兵用的
皇帝信玺,而是传国玉玺。
「咦?这……这……」吕氏使者大惊失色。
「贵使想必已经看出来了。」贾文和沉声道:「这诏书上用的传国玉玺,乃
是伪印。」
「贼……贼子敢尔!」寻常印玺倒也罢了,可居然伪造传国玉玺!这是要造
反啊!
「方才将军所为,只是为了稳住逆贼。派出心腹,也是为了一探虚实。」贾
文和道:「将军引兵入京,是奉太后的懿旨。刘建逆贼,伪造印玺便以为能骗过
将军,这点鬼蜮伎俩,着实可笑,其人无德无信无义,令人齿冷。」
吕氏使者如绝处逢生,期期艾艾道:「将军可……可是效忠太后?」
「当然!」董卓站起身,铁甲「锵锵」而响,豪声道:「老臣对太后一片忠
心,天地可鉴!天子驾崩,国失君上,太后痛失孝子。老臣此番入京,唯太后之
命是从,岂容逆贼肆虐!」
吕氏使者「扑通」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道:「将军……厚义啊!」
贾文和道:「贵使不必担心。将军既然入京,必能匡扶社稷。还请贵使联络
太后和刘吕宗亲,一同平定刘建之乱。」
「将军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将军在京中还没驻处吧?我们吕氏在尚冠里有
几处宅院,愿一并献与将军。」
董卓与贾文和对视一眼。贾文和道:「阁下好意,我们心领了。此事待将军
赴北宫拜见太后再说。」
吕氏使者连声道:「也成!也成!」
董卓派了几名亲兵送走吕氏使者,一边把玩着短戟,一边道:「吕氏已经是
惊弓之鸟,乱了方寸了。」
「身为太后使者,不想着引兵入北宫拱卫太后,反倒想着把军士都拉到永和
里,替他看家护院。」贾文和道:「即便是养条狗也知道护家,而不是光护着它
的狗窝。」
董卓大为快意,抚掌道:「文和说得好!吕氏这帮畜牲!连狗都不如!」
贾文和屈指说道:「朝中诸方势力,无非宗室、外戚、世族、豪强。眼下吕
巨君身死,吕氏族中再无人可用,太后孤掌难鸣。经此一难,外戚一方已经不成
气候。」
「宗室怯懦不堪大用。刘建心险而性偏,举止狂悖,无人君之相,属下料其
不能成事。」
贾文和屈下第三根手指,「朝中重臣,天子在位时已经着手更迭,陆续弃用
太后旧臣,出身平民如董宣之辈多有擢拔。然此前算缗令,天子近臣几被一扫而
空。朝中硕果仅存的重臣,唯有霍子孟、金蜜镝五六人耳。」
贾文和屈下第四根手指,只留下最后一根拇指,「至于军中势力。卫尉军早
已残破,北军八校尉经此一役亦是荡然无存。
方今天下,外戚、宗室只手遮天,世家、豪强盘根错节,俊杰之士怀才不遇,
果毅之徒有志难伸。如今能力挽狂澜者,唯有将军。「
董卓踌躇满志,「天下英雄,舍我其谁!传令!进军北宫!」
…………………………………………………………………………………
云丹琉双腿一摆,从井底升起。程宗扬攀在井壁上,朝她摆摆手,一边用刀
柄敲打着井壁,一边趴在上面倾听。
云丹琉浮出水面,等程宗扬一口气耗尽,从井下上来,才问道:「你在找什
么呢?」
「出来的门户。」程宗扬道:「我敲了几处,都是实心的。按说四哥能听到
水声,肯定不会隔得太远。如果把门户找出来,挖个洞进去,也不用每次都搞什
么传送。」
「武帝既然设下秘境,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挖穿。」
说话间,齐羽仙、吕雉、罂粟女先后上来,最后出来的是小紫。六个人再加
上一条小贱狗挤在一口井中,几乎动弹不得。
小紫笑道:「太后娘娘的胸好大,挤着好舒服呢。」
吕雉哼了一声,一手拢在胸前。
罂粟女道:「胸大了不起啊?想挤是吧?你往主子那边挤啊。」
齐羽仙道:「云大小姐胸也很大啊。」
云丹琉示威般挺挺胸,「我胸大怎么了?你不服?」
小紫道:「真好玩。程头儿,你也来挤啊。」
程宗扬一阵头大,「别闹了。四哥呢?怎么没上来?」
小紫道:「他说要留在里面看看。说不定还能遇上其他人。」
头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喝:「谁在下面?」
程宗扬一怔,这声音听起来好耳熟。怎么好像是奸臣兄家那位嫂夫人……
小紫扬声笑道:「蕙姊姊,救命啊。」
「啊?你们稍等!」
程宗扬一头雾水,真是嫂夫人?居然跑到通商里自己家里了?有没有这么巧
啊!
片刻后,井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叫道:「师父!是你吗?」
程宗扬精神一振,叫道:「小兔崽子!扔条绳子下来!」
「来了!来了!」高智商一迭声叫道:「快拿来!快拿来!」
绳子垂下,程宗扬攀缘而上。高智商、徐璜、唐衡等人都趴在井口,眼巴巴
望着下面。
「师父,你不是去北宫了吗?怎么在井里?」
「你们怎么跑到通商里了?长秋宫呢?失陷了吗?」
程宗扬爬出井口,只见外面金楼玉阙,哪里是通里商?明明是长秋宫。
王蕙笑道:「公子好生神出鬼没。」
「嫂夫人,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王蕙道:「郭大侠派人把定陶王送来,妾身才知道长秋宫出事了。如今局势
瞬息万变,消息传到通商里,总晚了一步,妾身才斗胆入宫。」
高智商叫道:「下面还有人呢!」
接着上来的是云丹琉,高智商一脸佩服,也就是自家师父了,在井底下还带
着女人。
然后是齐羽仙、吕雉、罂粟女一个接一个上来,把高智商看得桥舌难下,师
父出去一趟竟然带了五个女人,太气派了!
徐璜和唐衡表情古怪,别人倒也罢了,怎么太后也在?看样子,似乎还成了
阶下之囚。这位程大行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测。
程宗扬一边运功蒸干衣物,一边问道:「眼下情形怎么样?」
高智商苦着脸道:「师父,出大事了。皇后……丢了。」
「嗯,她被黑魔海的人掳到北宫,我已经把她救出来了。」
高智商一拍额头,「谢天谢地!我有个好师父!」
高智商弄丢了皇后,正提着心,担忧不已,谁知转眼就被师父救出来了。有
个师父给自己擦屁股,这感觉真爽。
王蕙道:「皇后殿下现在何处?」
「她在一个地方,暂时回不来。你们别担心,应该没事。」程宗扬道:「会
之他们呢?有消息吗?」
「已经联络上了。拙夫已经与郭大侠等人会合,眼下都在北宫。」
「被困住了?」
王蕙摇了摇头,「妾身与拙夫商量,他们留在北宫,看有没有机会把宫门打
开。」
高智商道:「师父,你还不知道吧?金车骑亲自率军与刘建的叛军大战,刘
建军大败,连军师苍鹭都被杀了,眼下金车骑驻军北宫朱雀门外,随时准备攻打
叛军。」
「苍鹭死了?」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别说自己想不到,恐怕剑玉姬那贱
人也想不到,苍鹭会被干掉吧?
王蕙三言两语,说了眼下的局势。卓云君、惊理等人已经返回通商里。王蕙
把阮香琳留下,自己带着阮香凝和定陶王来到长秋宫。
刘建手中的正规军几乎全部投降,只剩下一堆乌合之众把守北宫。而己方势
力飞速膨胀,随着吕氏覆灭,除了刘建那个跳踉小丑,再没有其他对手。局势顺
利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
王蕙道:「久战而疲,如今金车骑麾下几乎都是疲兵。若非如此,金车骑也
不会驻军宫外,迟迟没有攻城。」
「但刘建也只剩下一堆家奴不是吗?」
「武库被焚,金车骑手中缺乏攻城的器械,倒是刘建一方兵甲充足,单是劲
弩都几乎人手一张。」
弩弓杀伤力极强,即使拿在家奴手中,也能轻易射杀一名精锐军士。有几千
张劲弩守城,还真不容易打下来。
徐璜道:「何况还有凉州军。」
程宗扬心头剧震,「董卓入京了?」
「半个时辰之前,董卓率三千凉州军入上津门。此时大概已经过了西邸。」
三千凉州军?程宗扬遍体生寒,半晌才道:「他是来帮谁的?刘建,还是太
后?」
「董卓声称是来吊祭天子,对朝中局势不抱任何立场。」
「鬼话连篇!」
「程大行所言极是。」唐衡忧心忡忡地说道:「董破虏此人野心极大。据说
连霍子孟和金车骑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董卓的野心……」程宗扬冷笑道:「比他的肚皮都大!」
王蕙微笑道:「董卓的凉州军虽强,可他来的并不是时候。」说着她往旁边
一让,露出后面一条大汉。
程宗扬惊喜交加,「老敖!」
「程头儿,」敖润咧开大嘴,「我们带着人马来了!」
第六章
程宗扬正在苦思对策的时候,董卓也拿到了最新的局势。
「居然是长秋宫?!」董卓怔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好个霍子孟!为
了自家得利,竟然扶助赵氏。老夫倒是小看了这些世族的心思。」
贾文和飞快地看过情报,「此事必有蹊跷!赵氏何德何能,竟能将霍子孟、
金蜜镝和董宣等人收为己用?」
「臭味相投而已。」董卓道:「世族想压制宗室和外戚,便要扶助赵氏和定
陶王这对孤儿寡母,说到底,无非是好操纵罢了。」
「霍子孟与清河王刘蒜素来交好,改投定陶王,未免太过冒险。不似这位霍
大将军平素行事的风格。」
贾文和沉吟道:「莫非赵氏还有别的助力?」
「什么助力能及得上我凉州三千健儿?」董卓道:「管他什么助力,大军一
到,俱成齑粉!金蜜镝那点残兵,岂堪我大军一击!」
「报——」一名传令的军士飞奔过来,屈膝伏在车前,喘着气道:「禀!禀
报将军……金……金车骑……来了!」
董卓一跃而起,「好胆!金蜜镝那点残兵也就吓唬吓唬旁人,竟然敢捋我凉
州军的虎须?传我号令,前军列阵!」
军士道:「禀将军……金车骑是自己来的,单人独骑,一个随从都没带。」
董卓怔了片刻,然后一跺脚,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驱车!待某家去会会
金车骑!」
金蜜镝连甲胄都没穿,只穿了一袭白色的丧服,外披麻衣。他骑在马上,按
辔徐徐而行,一直走到凉州军士卒面前,几乎触到他们的戈锋,才勒住马匹。
「金车骑!」董卓立在车上,拱手道:「末将有礼了!」
金蜜镝道:「董破虏,退兵吧。」
董卓沉默半晌,然后哈哈大笑,「末将奉太后懿旨,领兵入京。金车骑,你
凭什么让我退兵?」
「天子驾崩,太后晋位太皇太后,移居长信宫。朝廷内外,均由皇后作主。
如今皇后已下诏收回虎符,严令边军不得妄动。董破虏,你可奉诏?「
「太后何时晋位太皇太后?可有诏书?」董卓大笑道:「金车骑说的不会是
那份伪诏吧?」
「董破虏!」金蜜镝沉声道:「你可知边军入京,天下动荡的后果?」
「知道!我董卓如何不知道!」董卓须髯像剑戟般张开,厉声喝道:「金车
骑,我且问你!这些年来,我大汉有多少新封列侯,又有多少是以军功受封?有
多少出自世家?又有多少出自六郡良家子?」
金蜜镝皱起眉头。
董卓喝道:「文和!你来告诉他!」
「回将军。」贾文和道:「十年以来,汉国新封列侯一十七人,其中以恩荫
封侯者九人,以赏赐封侯者四人,自西邸封侯者二人,以军功封侯者二人。出自
世家者十四人,豪强三人。六郡良家子无一封侯。」
「听到了吗?金车骑!」董卓道:「我大汉早有定制,除天子母族之外,非
军功不得封侯!可如今的天下如何?十年来,以军功封侯的仅有两人,还都是外
戚!我凉州军在边郡厮杀二十年,斩首以万计!连一个封侯都没有!将士们舍生
忘死,结果呢?连西邸那些掏钱买爵的蠹虫都不如!」
董卓怒发冲冠,咆哮道:「霍子孟他是怎么干的!你们怕天下动荡,怎么不
看看天下都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外戚作威作福,你们不说话;天子私开西
邸,你们不说话;太后在宫中一手遮天,你们不说话;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平民
出头无望,你们还是不说话!现在呢?天子被弑!宗室作乱!外戚引狼入室!左
武军死得不明不白!你出来说话了,让我退兵?」
董卓奋力一掷,短戟「叮」的一声,钉进青石。
「你们不敢下手,我来啊!」董卓吼道:「我董卓为什么引兵入京?我他妈
是怕大汉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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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刚与王蕙和敖润商议完,就听说金蜜镝与董卓的会面不欢而散。这会
儿他正和前来报信的赵充国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家伙还真敢说啊……」
程宗扬说完又愣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一拍大腿,「哎,我怎么觉得他这话
说得有点道理呢?」
赵充国道:「可不是咋的,老有道理了。可是没用啊。」
「什么意思?」
「他把宗室、外戚、世家、豪强,还有商贾全都得罪了,还干个屁啊。我跟
你说,连天子都不敢这么干。也就是董破虏了,人狠,钱不多,豁得出去。」
「我记得你跟董卓……关系还行?」
「可不是咋的。」赵充国愁肠百结地说道:「老董这也太豁得出去了。我都
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然后呢?你们打起来了?」
「哪儿能打啊!」赵充国拿手背拍着手心,掏心掏肺地说道:「我们都打多
少天了?但凡还有点力气,早把北宫给打下来了,还能等着老董来?」
「那金车骑呢?」
「哎哟我跟你说啊,金车骑可是我打小的偶像,我头一回看见我的偶像让人
骂得那么惨的。」赵充国揉着胸口道:「不过金车骑到底是我的偶像,被老董骂
完就回来了,一点都没有丧失理智。金车骑一回来,就让我们撤兵了,全都退到
南宫。还专门交待了,不许跟凉州军发生冲突。」
「凉州军呢?」
「他们在两宫中间的御道驻下了。说来也邪门,董卓在外面骂得山响,一转
脸就跟刘建打得火热,还说要入宫拜见太后。
把我都弄糊涂了。「
怎么这么乱呢?董卓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程宗扬也有点糊涂了。
「那个……」赵充国道:「金车骑让我问一声,皇后找到了吗?」
「找到了。放心吧,皇后没事,只是暂时不能露面。」程宗扬也在犯难,总
不能告诉赵充国,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皇后,一不小心又给扔到一个鬼地方了吧?
「得快点啊。」赵充国道:「皇后不露面,我们这名份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道:「皇后没有,太后呢?」
「啥?」
程宗扬摆了摆手,「没啥。」
吕雉一点不肯配合,想拿她当牌位,非玩砸了不可。
「程大行。」唐衡进来道:「凉州军来了一位使者,说破虏将军董卓准备前
来吊祭天子,想拜见皇后。」
程宗扬两手捧住额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告诉他,皇后殿下忧伤过度,
一病不起,眼下正在休养,不见外臣。」
赵充国出主意道:「要不……见见定陶王?」
程宗扬眼睛一亮,定陶王?这个自己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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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永安殿内。刘建坐在御座上,面带矜持地接见凉州军的使者。
「董破虏此来,算是锦上添花。」刘建道:「正好让他来看看,朕如何扫平
群逆,一匡天下!」
贾文和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位江都王太子,他是真相信那个魏疾能带领一
帮家奴,轻轻松松就干翻霍子孟、金蜜镝这些军中宿将。此时这位白版天子坐在
太后的御座上,周身都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似乎他已经大权在握,只要一挥手,
整个天下都会俯身膜拜。
「启奏陛下,」贾文和躬身道:「我凉州军远道而来,召集人困马乏,且军
中缺衣少粮,还请陛下恩赏。」
刘建皱眉道:「你们行军连粮食都不带?」
成光低低咳了一声。
刘建不耐烦地说道:「庞都尉,你拨些钱粮。」
旁边一个跪坐的胖子连连点头,「是!是!」
「这位是?」
那胖子陪笑道:「小的庞白鹄,刚封的治粟都尉,主管军粮事宜。」
贾文和一记投石问路,试出刘建此时的倚仗。出殿之后,再与那位庞白鹄略
一交言,心下便有数了。这位新任的治粟都尉锱铢必较,言谈不脱商贾本色。
刘建此时倚仗的竟然是一帮商贾?
贾文和默默想了一会儿,然后让人叫来吕氏的使者,告诉他们,军中缺粮,
不日就将拔营离京,到外郡就食。吕氏使者别无二话,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即便
搬空家底,也绝不能让凉州军饿着冻着。
宫城内外,无论是刚刚壮士断腕,毅然清除掉苍鹭这颗毒瘤,踌躇满志的刘
建;还是惨受打击,惶惶不可终日的吕氏,都在弹冠相庆,以为得到了足以扭转
乾坤的强援。
而他们的强援,破虏将军董卓,此时正捋着胡须,听着各路使者的回复。
「刘建背后是一帮商贾?还是晴州的商贾?」
「太后抱恙,皇后也抱恙,两边一个都不肯见。有意思,有意思……」
「祭吊的各路诸侯尚在途中?太慢了!让他们快些!」
「定陶王?乳臭未干,老夫见他作甚!」
贾文和一边圈点着竹简上的名录,一边道:「不妨召来一见。」
「也好,那就见吧。」
贾文和放下竹简,上面已经圈点得密密麻麻。
「这些都是颇有才干,却久居下僚的官吏,可以委以重任。」
「好。」
贾文和取过另外一堆竹简,「这些是洛都知名的士子。大都出身贫寒。」
「寒门出贵子啊。」董卓连连点头,「难得!难得!」
「这一批是历年来风评不佳,又没有多少根基的官员,可以直接免官。」
「尸位素餐!该杀!」
「这一批就得徐徐图之了。」贾文和指着另一堆竹简,「里面诸人无不劣迹
斑班,不过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杀的就是他们!」
「这些人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切不可操之过急。」
董卓狞声道:「那就一个一个杀!」
「将军制怒。」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时辰了?」
亲卫回道:「将近午时。」
「告诉金车骑,董某这就入宫,拜见定陶王。」
贾文和规劝道:「将军,不可以身犯险。还是召来为好。」
「无妨,」董卓道:「老夫若有闪失,麾下三千儿郎岂能罢休?谅他们也没
这个胆子!」
董卓走了几步,又回身道:「把我那张新制的雕弓拿上,给老赵带去。」
…………………………………………………………………………………
南宫玄武门内的平朔殿已经被吕巨君纵火烧成废墟,接见董卓的地点设在了
西侧的建德殿。
定陶王小小的身子坐在御榻上,就像一只盛装的布娃娃。
程宗扬很满意。这小家伙虽然还是个奶娃,但毕竟是正牌宗室,坐在榻上似
模似样——假如不是他身边还有个阮香凝的话。
盛姬被小紫丢去当祭品,定陶王没了奶妈。王蕙无暇分身,卓云君、阮香琳
和几名侍奴各有要事,最后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凝还闲着,被指派照顾定陶
王。阮香凝温柔可亲的样子确实很容易博人好感,定陶王一觉醒来,一个熟人都
见不到,连自己也被丢到宫外,居然被她照顾得不哭不闹,凝奴这贱人也算有点
用处。
可惜这一切在见到董卓的刹那就彻底破功。不知道是董卓肉山一样的体形,
还是剑戟般的须髯,也不知道是他傲慢的举止,还是凶狞的气势。反正一见到董
卓,定陶王就「呜」的一声,大哭起来。阮香凝怎么哄都哄不住。一时间气氛十
分尴尬。
程宗扬只剩仰天长叹。自打来到六朝,他也见过不少名人,可董卓的赫赫威
名仍让他心里发怵。自己让董卓来见定陶王,就是想稳住这位混世魔王,至少眼
下别闹出兵戎相见的惨剧来。结果弄巧成拙,定陶王这么一哭,没看到董卓的眼
珠子都快翻到后脑勺了吗?
最后出主意的赵充国只好硬着头皮道:「定陶王年纪还小。老董,走走走,
我们去喝一杯。」
「放个奶娃在殿上,成何体统?」董卓拂袖而去,「啥酒?」
董卓这边一走,定陶王就止住啼哭。
程宗扬气得打跌,「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你故意的?」
阮香凝道:「奴婢不敢。只是……」
眼看着定陶王小嘴又噘起来,程宗扬怕是自己刚才语气太重,吓住了他,不
等阮香凝说完,就赶紧走人,免得又把小家伙弄哭了。
定陶王揪住阮香凝的衣服,依恋地依偎在她怀中。阮香凝却是看着这个小娃
娃,愁眉不展,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主人自己的担心。
董卓说喝酒那是真喝,没有什么宴席,也没有什么歌舞娱人,甚至连下酒菜
都没有,就那么与赵充国靠在车边,抱着酒坛你一碗我一碗喝个痛快。用来下酒
的唯有一戟一弓。弓是董卓给赵充国带来的雕弓,戟是赵充国当年赠给董卓的短
戟,两人无一语谈及时事,只说起以往纵横凉州的旧事,不时放声大笑。
一坛酒喝完,董卓一抹嘴,上车就走。最后只撂下一句话,「你死,我替你
抚养妻儿。我死,你给我收尸。」
程宗扬赶出来,董卓的战车已经旋风般驶远了。
「你们这是……闹掰了?」
赵充国摸着脸上的刀疤,破天荒地叹了口气,「老董不该来啊。」
金蜜镝以皇后的名义据守南宫,刘建以天子的名义据守北宫,董卓的凉州军
目的成迷,这一天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三方都陷入诡异的平静中。
然而平静背后,三方都在拚命扩张势力。刘建接连下令,召集宗室、朝臣前
来勤王。他诛除吕氏,赢得了一大批对外戚不满者的支持,据说连早已被边缘化
的韦玄成韦丞相也派出家人,暗中出入北宫。这倒是件稀奇事,韦玄成不受天子
待见,一向与吕氏暗通款曲,没想到这么快就改弦易张。
不少人闻讯都蠢蠢欲动,直到傍晚时分,宫中传出消息,大将军霍子孟入宫
拜见皇后及定陶王。并且有传闻说,大将军陛辞时,携着车骑将军金蜜镝的手,
指着北边声泪俱下,几近泣血,「太后垂帘近二十年,一朝被害,尸骨无存!时
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消息一出,准备投到刘建门下的臣子纷纷止步。
尚冠里,霍府。
霍子孟挠着头上的白发,口中啧啧连声,「老金急了啊。」
严君平道:「未必是金车骑的主意。散播谣言这种卑鄙的勾当,只有那个下
三滥的大行令才干得出来!」
长秋宫。
程宗扬拍着大腿道:「这样的妙计,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也就是嫂夫人,
能掐住这老狐狸的脉了!霍子孟整天躲在府里不露头,我让你再躲!」
唐衡道:「万一大将军出来辟谣呢?」
「他敢!」徐璜阴恻恻道:「大将军这时候出来辟谣,就是砸皇后和定陶王
的锅!难道他还想投到刘建那贼子门下?哼哼,大将军是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眼下太后没了,他也不用担心再砸了牌坊。「
诏狱。
高智商压低声音,对几名狱徒道:「……霍大将军那哭声,惊天动地!我在
旁边亲眼看到的!大将军眼里流的不是泪,是血!是血啊,全是红的!」
高智商说着揉了揉胸口,一阵长吁短叹,然后道:「要不是我跟董司隶有点
交情,这事我可不敢跟你们说。你们自己知道就好,千万、别、乱、传、啊!」
狱徒连连点头,接着便有人找借口离开大堂,一溜烟出去报信了。
高智商只当没看到。他一路走一路散播谣言,这会儿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
舔了舔嘴唇,「宁大司农呢?还没出来?」
狱徒道:「放心放心。有董司隶的手牍提人,绝误不了你的事。」
说着一名狱徒神情惊惶地跑过来,在高智商耳边低语几句。
「什么?」高智商爬起来,差点把桌案掀翻,「宁成跑了!?」
刘建四处招揽臣僚,程宗扬看得心急,但霍子孟不露头,金蜜镝不主动,直
接拿皇后的名义吧……说实话,赵飞燕的名声还真不怎么好使,拿出去恐怕只能
帮倒忙。吕巨君真是个人物啊,死了还给自己添堵。想来想去,想起宁成。好歹
宁成也是九卿之一,朝中有名的能吏,身上打着天子标记的铁杆,又是靠得住的
自己人。于是让高智商拿了董宣的手牍,去诏狱提人。
狱徒叫苦道:「外面兵荒马乱的,哪儿还顾得上牢狱里头?谁知道他那么大
一个官,一点都不讲究,要脸的都自杀了,他居然还坐牢,坐就坐吧,还把木枷
砸碎,爬墙头跑了。对了,他跑的时候把同狱的犯人打晕了。那贼囚居然也想学
他越狱——我把人带来了,要不你问问?」
「人都跑了还问个屁啊!」高智商抬腿要走,看到阶下那名囚犯,脚下一个
趔趄,差点跌倒。
「厚道兄!救命啊!」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义纵叫道。
义纵上午刚被押到洛都,投入诏狱。谁知那么巧,会和宁成扔到一处。两人
以前有点过节,此时相见,义纵倒觉得有些同病相怜。可惜他怜,宁成不怜。趁
他一个不留神,宁成一家伙把他敲晕了。等他醒来,地上扔着砸断的木枷铁镣,
宁成早跑得没影了。
义纵这下可是把宁成恨到骨子里了。这老贼跑就跑吧,居然把自己扔下,一
个人跑了。他不知道囚犯越狱,同室案犯一律连坐吗?义纵也想跑,可他搬着木
枷刚砸了几下,就被闯进来的狱徒抓了个现行。
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捉摸。义纵已经绝望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好哥儿们手持
司隶校尉的手牍,人五人六立在堂上,装得跟真的一样。
「带走!」
永安宫。
刘建在殿上暴跳如雷,「该死!该死!霍子孟这厮该死!定陶王那个小畜牲
也该死!朕要御驾亲征!灭了霍子孟满门!」
「圣上莫急,」庞白鹄一脸油汗,「小的去请董破虏出兵,征讨霍子孟。」
「请什么请!下诏!朕命他立刻出兵讨贼!」
「是!是!是!」庞白鹄提醒道:「要不要给董卓封个什么官职?」
「朝廷名器,岂可轻授予人?」刘建皱眉道:「看在他入京勤王的功劳上,
封为前将军吧。对了,董卓那厮在做什么?怎么不来拜见朕呢?」
「董将军……在太学。」
「太学?」刘建愕然道:「他去太学做什么?」
洛都太学。「董某粗武不文,治理国家,终究要靠你们这些士人。」董卓的
暴脾气丝毫不见踪影,言谈间十二分的客气。
只不过他面对的士人,一个个面带菜色,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没办法,当
初洛都的小蟊贼就专门抢掠士人学子,甚至连他们御寒的衣物都不放过。若非云
氏频繁接济,早就揭不开锅了。等城中乱起,云氏消息断绝,太学无人理会,此
时已断粮数日。
董卓也不是空手来的,听说太学缺乏衣食,立即大手一挥,将各方贡献的钱
粮分出一半,赠给太学一众士人。
傍晚时分,等刘建的使者赶到太学,董卓正与一众刚吃饱的名士相谈甚欢。
尤其是对于那些出身寒门,苦无出路却品学兼优的士子,董卓态度和蔼,不
仅和颜悦色,而且对有学问的倍加推崇,极为礼贤下士。
董卓看过所谓的诏书,然后屏退使者,把那封诏书随手往地下一丢,哈哈笑
道:「霍子孟老糊涂了,走的什么臭棋!还有刘建这竖子,竟然给老夫下诏!还
封什么前将军!文和,见过这些士人,老夫颇为振奋啊!说,我们先敲哪个?」
贾文和咳了一声。他一入洛都,发现局势极为古怪,明面上似乎是吕氏、刘
建与皇后之争,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很有些来路不明的势力在暗处大搅混水。
比如吕氏,就败得不明不白。
贾文和有心弄清原委,但此时已经势成骑虎,只有快刀斩乱麻一途,迟则生
变。
「霍子孟。」
董卓霍然起身,「好!我们这就去找霍子孟!」
「来人。」贾文和唤来亲兵,「去大将军府传讯,前将军董卓欲前往议事,
让霍大将军在道旁迎候。」
新兵一愣。让大将军在道旁迎候?
贾文和道:「就这么说。」
「好!好!好!」董卓抚掌道:「霍子孟若是出来,我就绑了他。他若不出
来,我就灭了他满门!」
「非也。」贾文和道:「成败在此一举,请将军小心行事。」
…………………………………………………………………………………
「刘建真的下诏了?」
郭解点了点头。
秦桧道:「属下亲眼所见。」董卓的凉州军是如今最大的变数,秦桧专门赶
来,与众人商议对策。
程宗扬喃喃道:「怎么都不按套路来呢?」
刘建自己被打得连宫门出不去,居然儿戏一样下诏征讨霍子孟。董卓居然也
儿戏一样受诏了。他就算看不上定陶王这黄口小儿,难道不应该先控制住刘建,
挟天子以令诸侯,再回头去收拾霍子孟吗?他大脑里难道全是肥肉,就这么愿意
被刘建当刀使?
「不能再等了!」徐璜叫道:「立即派人截住董卓!」
徐璜虽然恼恨霍子孟那老狐狸躲在尚冠里不肯露头,但不可否认,霍子孟是
皇后一方的擎天巨柱,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后也不用回来了,大伙直接就树倒
猢孙散了。
董宣沉声道:「假若董卓硬闯呢?跟他动手吗?」
董卓的三千凉州军身经百战,在如今的洛都城举足轻重,假如有选择,谁都
不想与他为敌。
「等等!」程宗扬道:「我弄不明白啊,董卓不是应该辅佐幼帝吗?为什么
会选刘建那个疯子呢?」
「因为皇后这边已经有霍大将军和金车骑,」唐衡道:「他即便辅佐幼帝,
也只能排第三位。况且,董破虏一直不喜欢大将军。」
平心而论,董卓骂金蜜镝那番话,并非一无是处。在董卓眼里,霍子孟只是
贪图一己之利的权欲之徒。问题是易地而处,董卓就能做的比霍子孟更好吗?
程宗扬一点也不相信董卓,可从董卓入京之后的行事来看,也许董卓本心真
不坏,而是实心实意想为出身寒门的军人、士子找一条出路,可他的做法最后只
是激化了矛盾,使得局势一发而不可收拾。好心办坏事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了,何
况董卓本人也不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天使。
「金车骑呢?他知道了吗?」
赵充国大步进来,「金车骑已经下令,全军出动,攻打永安宫。」
第七章
「好!」程宗扬拍案而起。自己还以为金蜜镝被董卓骂了一脸,不得不掩面
羞走,没想到他虚晃一招,趁董卓打着刘建旗号向霍子孟兴师问罪,不去救自己
的老友,而是釜底抽薪。一旦攻破北宫,拿下刘建,董卓就成了无根之木,征讨
霍子孟也变得出师无名。
这帮老家伙都不简单啊。
赵充国龇牙咧嘴地笑道:「程大行,要不要一起走一遭?」
金蜜镝选择此时进攻北宫,最开心的就属赵充国了。能够避免与董卓直接交
手厮杀,赵充国求之不得。如果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北宫,董卓那边还没有来得及
动手,说不定还能救下老董一命。
程宗扬叹道:「我就算了。」
这很可能是奠定汉国局势的最关键一仗,他也很有兴趣见证历史。可他自家
知自家事,连日来自己吸收了太多的死气,丹田早就鼓胀欲裂,随时可能崩溃。
这样一场生死大战打下来,自己要敢不识相地再去凑热闹,不管谁胜谁负,
自己肯定都活不了。
「郭大侠!」赵充国神情亢奋,乐呵呵道:「要不要搏个封妻荫子?」话音
未落,他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郭解道:「江湖微末,不习军阵。郭某就不去献丑了。」
程宗扬赶紧道:「定陶王的安危就拜托郭大侠了。」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应诺下来。
秦桧一直没有开口,等众人散去,才道:「主公,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秦桧道:「皇后殿下可还安好?」
「有八成可能……还行吧。」
「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一战,」秦桧轻飘飘道:「金车骑最好以身殉国。」
程宗扬霍然扭头,盯着秦桧。
秦桧道:「另外请主公准许属下出手,送霍子孟一程。」
不光金蜜镝,连霍子孟也捎带上了?程宗扬道:「为什么?」
「吕氏已然失势,再难翻身。至于宗室,在刘建鼓动下,不少人卷入乱局,
事平之后,势必逐一问罪。敢问主公,即便真如主公所愿,定陶王继位,赵氏垂
帘,局势又该如何?」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霍子孟一手遮天。以赵飞燕的名声,她即使垂帘,政令
也出不了长秋宫……哦,届时应该是永安宫了。
「属下在北宫权策多时,当下之计,唯有让刘建、金蜜镝、霍子孟、董卓等
人同归于尽,到时外有董宣、宁成,内有单超、唐衡、徐璜,方可保皇后和定陶
王无恙。」
这是彻底的大洗牌。程宗扬已经能想像自己将取代历史上的董卓,成为祸乱
天下的首恶。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嫂夫人的?」
「我与内子商量过。内子也是一样的看法。」
「不行。我不同意。」程宗扬没绕任何弯子,直接否决,然后道:「但我想
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能将董卓、金蜜镝、霍子孟和刘建一把搞定?」
「胡骑军。」
程宗扬挑起眉头。班超斩杀刘建和吕氏的使者,夺下胡骑军的兵权,由于大
雪误期,昨日刚到洛都。他行事慎密,先知会了王蕙,然后才悄然入城,如今正
在西邸候命。
「主公慧眼如炬,班先生果然是国士之才。」秦桧轻轻拍了一记马屁,然后
道:「北军八校尉,眼下唯一保存完整建制的,就是胡骑军了。加上董宣手下的
两千隶徒,忠于皇后的两宫护卫,我们一方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千人,完全可以鼎
足而立。」
「不行。这样不行。」程宗扬连连摇头。
程宗扬对霍子孟这老狐狸也没有太多好感,但金蜜镝……对他下手,自己良
心都过不去。
假如霍子孟和金蜜镝出事,就凭赵飞燕和定陶王这对孤儿寡母,面对群雄蜂
起的局面只能一筹莫展。至于董宣和宁成,他们成为朝廷柱石的路还很长,眼下
还都缺乏足够的威望和经验。
「那样只会天下大乱。」程宗扬望着暮色中的洛都,隔了一会儿道:「能不
能设法消耗霍子孟的实力?让他以后即使掌权,权势也不会太大。」
「如果赵氏有吕雉的手腕,折衷也未尝不可。可惜……」
秦桧没有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已经显露无遗,以赵飞燕的名望和能力,
根本不是霍子孟的对手。霍子孟甚至都不用出手,只要他活着,霍氏的门生故吏
就能把赵飞燕架空。
程宗扬正想着假如除掉霍子孟,该如何善后……他忽然间一怔,自己什么时
候也变成这样的人了?事情还没有成功,就想着扯队友的后腿,一肚子见不得光
的阴谋诡计。
程宗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种缺德事,还是别干为好,一切都看赵飞燕
的命吧。说不定她运气好,这边定陶王登基,那边老霍就马上风了呢?不过说到
赵飞燕的命……红颜薄命这词基本上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奶奶的,这件事上自己已经尽力了,总不能把赵飞燕养起来吧?自己又不是
皇帝,养得起吗?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同意你保存实力,但绝不能对朋友背后下手。」程宗
扬怕秦桧尴尬,玩笑道:「你在北宫留那么久,就在琢磨这些鬼点子呢?」
「不是。属下是撞见一件怪事,才刻意多留了一会儿。」秦桧道:「刘建身
边有晴州商会和龙宸的人。」
「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吧?很奇怪吗?」
「刘建一方原本是以剑玉姬为主,但眼下的局面,很像是晴州商会与刘建联
手,把剑玉姬一方排挤出去。」
程宗扬想起莫名死掉的苍鹭,「你是说剑玉姬被人阴了?」
「有可能。」秦桧道:「依我看,那个成光很可能已经背叛巫宗。」
程宗扬怔了半晌,忽然间大笑起来。
「主公为何发笑?」
「我是笑剑玉姬。那贱人还说把成光送给我。结果呢?就算是她们精心培养
的御姬奴,也不会甘心被当成玩物。这不,剑玉姬就被成光反咬了一口?没有人
是傻子,成光有机会当上皇后,母仪天下,干嘛还要受别人的挟持?所以说,任
何时候都不能把别人当成没脑子的工具。」
「还有一事,」秦桧道:「那些兽蛮人也投入了刘建一方。」
程宗扬笑声戛然而止。如果说刘建、晴州商会、龙宸合谋抛开剑玉姬,兽蛮
人改投刘建就不对了。它们明明是吕巨君引来的,和刘建水火不容。凭自己跟金
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相处的经验,那些兽蛮人可没有什么花花心思,基本上都
是张开嘴就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见风使舵这种事它们可不会干。除非它们与
刘建背后的人早有联络……
程宗扬忽然道:「陶五呢?」
「他遇见晴州商会的自己人,已经回去了。」
程宗扬心乱如麻,难道陶弘敏骗了自己,在永安宫内真是晴州商会与龙宸先
动的手,以至于打乱了剑玉姬的全盘计划?
以陶氏在晴州商会的地位,晴州商会背地里有什么谋划,陶弘敏不可能不知
情。
「赵墨轩呢?」
程宗扬想起赵墨轩数次暗示,晴州商会不可信任。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
子,连一贯坑队友毫不手软的剑玉姬都被他们给坑了。
程宗扬想起自己遇见剑玉姬时,那贱人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私下里恐怕牙
都咬碎了吧。
「赵先生与程郑一道筹措物资,并无异样。」
「难道是晴州商会搞的鬼?」程宗扬越想越深,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剑玉姬
的手段自己可是领教过的,连剑玉姬都吃了苦头,晴州商会得有多厉害?
「晴州商会即便有些想头,主公也不必过于忧虑。」秦桧道:「只要刘建败
北,任他们千般诡计,也只能竹篮打水。」
程宗扬豁然开朗,晴州商会把宝全押在刘建身上,只要这把输了,就一切玩
完。到时他们想改押赵飞燕,得先问问自己的程氏商会答不答应。
「所以这时候更不能扯金车骑的后腿。把长伯和刘诏都叫上,务必保证干掉
刘建。还有,」程宗扬叮嘱道:「无论如何,保护好定陶王。」
正如对手的弱点全在刘建身上一样,己方的命门就是定陶王,那娃娃要是出
事,赵飞燕就是寡妇死了儿,彻底没指望了。
为了避开死气的范围,程宗扬连待在城上观战的念头都没有,直接进了长秋
宫。
他们从秘境出来的那口深井已经被人严密地看守起来,一方面是防止有人入
内,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有人从里面出来。万一剑玉姬带着黑魔海大队人马从井里
杀出来……后院起火的场面,简直不堪设想。
程宗扬隐约有种感觉,那处秘境周围有八条暗道,被封住的那个不算,其余
部分很可能有七个入口,分布在洛都不同地域。现在自己已经知道两处,胶西王
邸那口枯井,很可能是另外一处。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自己不可能丢下战局,去胶西王邸搞什么挖宝探险的勾
当。还是等等吧,反正枯井也不会飞了。程宗扬这么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
己的回避是因为对那处酷似太泉古阵的秘境,潜意识中就有种抵触的情绪。
秦桧带着吴三桂和刘诏返回北宫,王蕙在长秋宫的门楼内处理事务。有这对
夫妻档在,程宗扬大为放心。
已经是掌灯时分,披香殿内精巧的宫灯和巨大的灯树此时早已尽数点燃,一
片灯火通明。
小紫坐在御榻上,一手支着粉腮,慵懒地靠着一只锦垫。她纤足微微翘起,
足尖挑着一只黑漆木屐,一晃一晃,白嫩的小脚丫莹润如玉,美得让人心悸。
在她面前的地毯上,伏着一具白软如脂的玉体。罂奴捧着一只系着五彩绶带
的玉玺,正在那具玉体上盖印。蘸满朱砂的玉玺用力按在那丽人身上,仿佛深深
嵌入到雪团般的臀肉之中。等她抬起手,丰腴的臀肉立刻弹起,颤微微晃动着,
露出雪臀上一个鲜红的玺印。
齐羽仙抱着雪雪跪坐在旁,淡漠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戏谑。
那位被人盖上印玺的丽人,自然就是吕雉了。除了臀上的玺印,她两侧肩胛
上,被人用朱笔画了一对可爱的小翅膀。再往下,雪白的粉背上写着几行鲜红的
文字:皇太后吕氏,姿容姣丽,幽质如兰。肤白而艳,色美而娇。尝闻关内侯、
大行令程高义,倾心不已,夙夜祈叹,唯愿献身为程氏奴。自诏下之日起,凡皇
太后吕氏之所属,尽归程氏。吕氏入内宅,为阶下奴。兰质娇蕊,奉于席前,蒲
柳之姿,唯供驱使。云掩玉户,顺而承之,春入后庭,悦而受之。入则莺声娇啼,
出则媚态横生。堂前春色,娱主上之耳目,榻上云雨,供主上之欢愉。凡主上有
命,皆极力奉迎,待主上尽欢乃止。若有违命,天地不容。钦此。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几行文字再配上臀后印玺,简直就是一封诏书——太
刺激了。
小紫笑道:「好玩不好玩?」
「死丫头,就你会玩。谁写的?」
「是罂奴的主意,蕙姊姊写的。」小紫笑道:「罂奴在宫里学了不少东西,
刚才还出了几个好主意——你自己跟主子说。」
罂粟女道:「奴婢方才说,以后让雉奴作事,都给她下诏。下诏让她侍寝,
给她灌肠,还可以让她自己给自己下诏,每天要浪够十次……」
即使受此污辱,吕雉仍然不动声色,似乎真到了荣辱不惊的地步。
程宗扬道:「太后娘娘,这诏书你看合适吗?」
吕雉淡淡道:「哀家当年处置那些贱婢,何止如此?如今加诸己身,无非世
事轮回而已。」
这意思是她已经有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觉悟了?为什么自己看到她这么冷
静,有点不爽呢?
罂粟女道:「不如把份诏书刺在她身上好了,免得洗掉了。」
吕雉眉头纹丝未动,只是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小紫笑道:「太没用了,吓都吓不住她。」
罂粟女在主人面前丢了面子,气恼地在吕雉身上拧了一把。
「羽奴,你过来。」小紫唤道。
齐羽仙翻了个白眼,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们约好到大祭开始为止,留
几分面子,将来好相见。」
「万一没有大祭了呢?」小紫笑道:「你不是要给我当一辈子奴婢了吗?」
齐羽仙心里「咯登」一声,「怎么可能?」
「那你问问她,那只鱼眼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齐羽仙眼角一跳,扭头盯住吕雉。
吕雉无声地笑了起来,「到底瞒不过你。」
「别以为你做得多隐秘,在场的至少有三个人都看见了。」
齐羽仙忍不住道:「什么鱼眼珠?」
「你问她好了。」
齐羽仙笑道:「紫姑娘想看我们巫宗的逼供手段吗?」
「知道了还问。」
「那,奴婢就献丑了。」
齐羽仙一手托起吕雉的下巴,笑吟吟道:「敢问紫姑娘,娘娘身上缺点什么
的话,要不要紧呢?」
小紫笑道:「只要不弄死,你把她拆了都可以。」
「有紫姑娘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齐羽仙抬起指尖,贴着吕雉的眼皮划
过,柔声道:「仔细看着,如果你敢闭眼,我就慢慢撕下你的眼皮。」
吕雉毫不在意地闭上眼睛。
齐羽仙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双手一扬,一团黑烟从她袖中飞出,罩
在吕雉眼睛上方。接着她拔下簪子,刺破指尖,挤出几滴鲜血,然后用簪尾刺进
吕雉眼角,贴着她的眼皮在眼球上方一划,顺势将鲜血弹在她眼梢。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吕雉浑身一紧,接着耳边传来齐羽仙的笑声,「我改主意
了,还是刺瞎你这对眼珠好了。」
「哈,娘娘的两颗眼珠都被切开了,正好是瞳孔中央。啧啧,居然没有流太
多血呢。」
隔着黑烟,能看到吕雉眼睛飞快地转动了几下,不过她视线被黑雾笼罩,什
么都看不到,而眼珠本身并没有痛感,她只能隐约感觉到眼球滚过眼皮时,传来
几丝异样的触痛。
齐羽仙用两枚细细的金针,将吕雉眼皮挑开,两端卡在眼眶上撑紧,然后在
她眼珠转动时,模仿出眼球割裂的触感。
隔着黑雾,能看到吕雉瞳孔不住收紧,一脸的不敢相信。自己贵为太后,她
们竟然这么随意就刺瞎自己的眼睛?
「现在娘娘可以说了吧,鱼眼珠是什么?」
齐羽仙一边问,一边取出一只瓷瓶,拔开塞子,弹出些许蓝色的液体,然后
轻轻一吹,蓝色的液体散成雾状,落在吕雉胸前。
吕雉眼珠不住颤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眼睛上,丝毫没有觉察到
身上的异状。
「哎哟,果然是太后娘娘,好厉害呢,刺瞎了眼睛还能咬紧牙,一声不吭。
你既然不肯说,我只好自己来看看,娘娘心里想的什么了。「说着齐羽仙朝
程宗扬比了比口型,又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让你自己动手,连个托都没有,还真是辛苦你了。
程宗扬按她的口型说道:「心里想的怎么看?」
「把她的心挖出来就好了。」
「那她不就死了吗?」
「只要在她胸口挖一个洞,露出里面的心脏,不用拿出来,就能看出来她心
里想的什么了。」
「那你就挖吧。先说好啊,你要把她弄死了,我可跟你没完。」
齐羽仙笑道:「公子还信不过我们黑魔海的手段?」
齐羽仙拿起簪子,在吕雉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细致地划了个拳头大小的
圆圈。吕雉像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一样,肌肤绷紧,齐羽仙划得并不重,只不过在
她雪白的酥胸上留下一道红痕,但那些蓝色的液体将她的痛感放大百倍,让吕雉
感觉胸口如同真的被利刃割开。
齐羽仙悄悄拿起水盏中的羹匙,舀了些水,等簪子划过一周,然后作势往外
一挑,同时吹出一团冰凉的水雾,溅在红圈内。
吕雉只觉胸前剧痛难当,忽然间胸口一震,仿佛真被人挖了个洞,一股寒风
从从敞开的伤口吹入,使得她心脏都抽紧了。
她红唇一瞬间失去血色,唇瓣微微张开,然后剧烈地颤抖起来。
「娘娘的皮肉好生均匀,」齐羽仙将一枚细针贴着红痕刺进吕雉皮肤,在皮
肉内轻轻拨动,好像在拿刀尖去挑她的伤口,「一层皮肤……一层脂……里面还
有一层肉……看到胸骨了呢。好白的骨头,简直跟象牙一样。不如取娘娘一根肋
骨,做几支书签好了。」
显然齐羽仙的口气、语速,甚至每个字,都专门训练过,能激起对方最夸张
的想像。
「还有密密麻麻的血管,像蜘蛛网一样,竟然有这么多啊。」
剥夺视角,对吕雉这样的正常人来说,是一种可怖的酷刑。她目不见物,只
能根据齐羽仙的描述想像自己胸口被挖出一个大洞,露出里面交织如网的血管和
心脏,而且脑补的画风,往往比真相更可怕。
随着齐羽仙绘声绘色的描述,吕雉再也无法保持从容。她的矜持和傲慢此时
已经不翼而飞,身体微微颤抖着,能清楚看到,红圈内的肌肤正随着紧张的心跳
阵阵颤动。
「娘娘的心脏跳得好快。一、二、三……」
齐羽仙笑吟吟数着,频率与吕雉的心跳一样,好像亲眼看到她心跳的速度一
样。
「我看到了!」程宗扬大叫一声,「她在想怎么讨饶,才能活下去!」
齐羽仙气得想给程宗扬一刀,有这么拆台的吗?
「不!」吕雉崩溃地尖叫道,然后放声大哭。
程宗扬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心里却有些遗憾。他还真是奔着拆台去的,谁知
道歪打正着,正好击中吕雉的软肋,揭破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被人一口揭破隐秘的吕雉情绪彻底崩溃,在她想像中,自己胸口被掏出一个
血淋淋的大洞,心脏暴露在每个人的目光下,任何人都能看到她心底最不愿让人
知道的那一面。
此时的吕雉再也不是那个铁石心肠的汉国太后,她仿佛又回到刚刚失去双亲
的那天晚上,就像一个脆弱无助的小姑娘一样,痛哭失声。
齐羽仙把瘫软的妇人拥在怀中,柔声安慰,声称只要她乖乖听话,黑魔海巫
宗自有无上秘法,让她伤处复原。
吕雉拚命点头。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宁愿付出一切代
价,只为了把这根稻草握得更牢一些,其他的一切全都可以抛弃。
安慰了一会儿,齐羽仙道:「那你告诉我,鱼眼珠是什么?」
「是银鳍比目鱼的眼珠。」吕雉哭泣道:「一共两颗,一颗在刘奭口里,一
颗在我身上。铜门打开的时候,我把鱼目送了进去。」
「你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吗?」
「是的。我看到了。」
「里面有什么?」
「有一尊人像。」
齐羽仙声音有些发抖,「是黑色的石像吗?」
「不是。是金黄的。」
齐羽仙怔了一下,「金黄的?什么样的?」
「金灿灿的,看不清楚。我来不及看清,铜门就关上了。」
齐羽仙有些失望地抬起眼睛……正看到小紫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啊。怪不
得不让我去拜魔尊。原来你们把魔尊都弄丢啰。」
齐羽仙张开嘴巴,忽然间有些后悔。自己还以为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能
从吕雉口中套出无数秘辛,谁知道一转眼,自己就把宗门最大的隐秘给漏了个底
儿掉。
程宗扬也是目瞪口呆。跟死丫头在一起,自己总能大开眼戒。比如拿著「太
后之宝」往太后屁股上盖印;比如见识了巫宗怎么施展手段,三下两下把一个铁
腕太后搞到崩溃;现在又出了黑魔海弄丢魔尊这种惊天秘闻,一件接着一件,让
人目不暇接。
程宗扬这会儿才意识到剑玉姬为什么会昏招迭出?因为她压根就没把汉国放
在心上,人家的主要工作是寻找丢失的魔尊。
什么夺玺夺印夺虎符,力挺刘建上位,鼓动太平道,劫掠长秋宫,全都是顺
路的事。
开启秘境需要武帝血脉,她就召来一堆宗室,质量不行就用数量来凑,多弄
死几个总能凑够。开启秘境的机关在永安宫,所以她出手拍翻了太后。开启秘境
门户需要天子和皇后的印玺,那就下手抢啊。先抢传国玉玺,再抢皇后之宝。至
于天子和皇后没了印玺怎么办?人家不在乎。
所以秘境一开启,人家什么都不管了。永安宫丢了,皇后扔半路了。苍鹭领
军作战,不管了,是死是活随便。成光反叛,反就反吧,天大地大,不如魔尊事
大。
程宗扬完全可以想像,死丫头和朱老头几次三番被巫宗戏弄,生了一肚子的
气。可巫宗那边真没戏弄的意思,他们捂盖子还来不及呢。死丫头几次上门要拜
魔尊,巫宗面上敷衍,背地里都急得快尿裤子了。
看看仇雍就知道,他一个尊者,因为魔尊的事,在毒宗面前都快直不起腰来
了。各种商量,各种让步,各种不平等条约使劲签,能拖一天算一天。这要打开
秘境,魔尊不在里头,巫宗还不得亏出血来?
齐羽仙一指将吕雉点晕过去,然后努力堆出笑容,「紫姑娘,你误会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如果觉得能骗过我,就尽管编好了。」
齐羽仙断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让我去找玄天剑,因为玄天剑被你们弄丢了。你们不让我拜魔尊,因
为魔尊也被你们弄丢了。说不定你们明天会告诉我,那位秘御天王不小心把自己
也弄丢了,所以才躲在阴沟里面,到现在都不肯露面。」小紫叹道:「要你们巫
宗有什么用啊?废物点心吗?」
齐羽仙低声下气地说道:「姑娘息怒,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教尊没露面,
是因为教尊近年一直在研究星象。」
「巫宗独传的星天之秘吗?说不定他把脑子丢了呢?还不如拿来,让我教他
好了。」
「紫姑娘若是中选天命侯,星天之秘传予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魔尊都没有了,还怎么挑选天命侯?」
齐羽仙闭上嘴,决意不让她抓到半点把柄。
「看你一脸心虚的样子,真是讨厌。」小紫打了个呵欠,「我去找云姊姊睡
觉了。程头儿,你在这里跟她们玩好了。」
「我跟你一起睡。」
「不要。你只会跟云姊姊干坏事,让人家也睡不成。」
「那我跟你干坏事,让云丫头睡不成。」
「不要!」
「小贱狗!」程宗扬道:「过来咬大爷一口!」
雪雪狂怒地奔过来,朝他小腿咬去。
小紫揪着雪雪的耳朵把它掉起来,「小笨瓜,你又上当了。」
「喂!它凭什么是小笨瓜?」
「因为它比你小啊,大笨瓜。」
两个人一条狗拉拉扯扯地离开宫室,齐羽仙这才无力地跪坐下来,心下懊恼
不已,呢喃道:「这下麻烦了……」
「哈哈,」背后响起一声轻笑,「果然是丢了。」
齐羽仙僵硬地回过头,看着角落里的罂粟女。自己今晚真是昏了头了,她勉
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姊姊,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罂粟女翻了个白眼。
「……求你了。」
「我可不敢骗紫妈妈。」
「怎么是骗呢?只要你不说就好了。」
罂粟女上下打量着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怎么求我啊?」
齐羽仙一咬牙,「你要怎么样吧!」
「把你刚才那一套手段,全都教给我好了。」
齐羽仙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保证姊姊满意。」
第八章
程宗扬说是睡觉,但这一晚能睡着才见鬼了。
经过一天的休整,整个南宫的军队此时都聚集起来,在宫门内列成阵势。赵
充国、霍去病、吕奉先等骁将悉数披挂上阵,只等一声令下,便即出动。
按照约定,留在北宫的单超会带着人马,从内打开宫门。金蜜镝将仅剩的骑
兵全部集中起来,作为全军前锋,等宫门开启,第一时间就冲进宫内。
为了避免与驻扎在御街上的凉州军冲突,金蜜镝没有选择距离最近,单超等
人动手也最方便的朱雀门,而是选择了东边的苍龙门。
亥时一刻,坐骑四蹄都用布帛包裹的骑兵当先开拔,紧接着是横咬着箭矢的
步兵,动静太大的战车,包括作响的铁甲,都被全部弃用。
战况出乎意料的顺利,那帮由家奴组成的乌合之众根本没有像样的组织,他
们以为紧锁城门就能高枕无忧,根本没想过会有内应。
当睡梦中的守卫被苍龙门开启的「辄辄」声惊醒,一个背着五把刀的壮悍骑
手已经如风驰入,接着手起刀落,以令人眩目的速度收割人命。紧跟其后的是一
名手持双矛的骑手,他双矛左挑右刺,每次出手,都一击毙命。再后面是一名拿
着方天画戟,头戴金冠的少年,长相漂亮得就像个凑数的纨裤。
结果试图来捏软柿子的刘建军都纷纷表示自己眼睛长在屁股上了,硬没看出
来这个纨裤才是最狠的。不但把门洞里一扫而空,还追着逃跑的守军冲上城梯,
一柄方天画戟杀得人头滚滚,直到身周丈许没有半个活物,才纵马从丈许高的石
阶上一跃而下。那匹赤红的战马连个趔趄都没打,就四蹄如飞地追上前面两人。
当后方的步卒潮水般涌至,彻底控制住苍龙门,骑兵的三名前锋已经杀到云
龙门内的延休殿。
当魏疾从永巷匆匆赶来,三名魔神的杀星已经闯入永安宫。
魏疾心急如焚,一把抢过随从扛着的大刀,横刀跃马往三人冲去。魏疾死命
催动坐骑,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柄大刀太重,有所拖累,战马奔出数十步后,速度
越来越慢。
三人风卷残云般将第一波守军屠戮一空,由于速度太快,那些由江都王邸护
卫充任的守军甚至没有来得及逃跑,就死了个干净。
第二波明显汲取了前辈的教训,有一半人冲上来阻挡的时候,都选择了脚尖
向后,可惜他们还是没能跑过战马,区别是死得范围更大了一点。
第三波守军已经不用冲锋了,因为敌人已经杀到台阶下方。他们在阶陛中部
和下部的位置列成两重三层的防线,执盾的执盾,执戟的执戟,其余手忙脚乱地
拉开弩弓,装上箭矢。
五把刀弃马冲上台阶,挥舞着两柄足以开山的砍刀往盾墙劈来。另一名手持
双矛的骑手腾身而起,踏在汉白玉制成的雕栏上。但最先冲上来的,是原本位置
在最后方的少年,他直接策马奔上台阶,方天画戟划过一道银弧,将一排盾墙砸
得四处纷飞。
魏疾坐骑早已停住,整个人就像僵在马上一样。这三个人他全认识,也不是
第一次看到他们出手,但现在他赫然发现,自己离他们太近了!跟以前处于安全
范围之内作为旁观者的感觉完全不同!
等那名少年闯过第二道防线,魏疾毫不犹豫拨转马头,对着手下喝道:「随
我保护圣上!」说着丢下大刀,策马狂奔。
「哈哈哈哈!」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狂笑,「你们上当了!」
永安宫前高耸入云的阙楼上燃起巨大的灯烛,刘建拍着栏杆放声大笑,「傻
瓜!朕看着你们来送死啊!」
浑身浴血的三人一起仰首,望向阙楼高处。与此同时,烧成一片灰烬的武库
内,开出一队军士。华雄将大刀举过头顶,用力挥了一个圈子,声如雷霆的大喝
道:「凉州军!必胜!」
「必胜!必胜!」
军士齐声应合,犹如一柄由顶尖刺客挥出的快刀,斩向苍龙门。
截击金蜜镝大军后路的只有千余凉州军,另一支凉州军则扑向南宫白虎门。
按照秦桧保存实力的布置,董宣的两千隶徒没有参加进攻,而是留在南宫作
为守军。结果两千隶徒,被牛辅率领的千余凉州军一击而溃。
与此同时,第三支凉州军出现在南宫玄武门外。传言奉天子之诏从太学赶往
尚里冠,讨伐霍子孟的董卓现身阵中,早已准备停当的凉州军用六辆战车载着攻
城重木,一举破开玄武门,直逼建德殿。
「想杀我!做梦去吧!」刘建疯狂地大叫道:「朕早已命人用砖石把阙楼全
都堵住封死!你们想杀我!朕在阙楼里备好了一个月的食水!十万支箭矢!两百
名死士!还有三个要钱不要命的佣兵团!有本事你们来打一个月!看看你们自己
吧!傻瓜们!
你们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哈哈!「
隶徒的溃败早已惊动了程宗扬,等他赶到宫门处,从玄武门破门而入的凉州
军已经攻下建德殿。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一手拖着阮香凝,掠入长秋宫。王孟
提剑断后。
「会之呢!」
王孟叫道:「他与老吴混入军中,说要刺杀刘建!」
程宗扬心下一片冰凉。永安宫外那处阙楼亮得跟灯塔一样,在长秋宫都能看
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出了意外,要不然凉州军不会出现得这么
要命。他们一队截击金蜜镝,另外两队分别进攻南宫白虎门和玄武门,显然早有
预谋,目标直指长秋宫。云丹琉揪住一名惊惶奔逃的隶徒,「董宣呢?」
「不……不知道……」
云丹琉一脚把他踢开。
「你们快走!」程宗扬道:「先去昭阳宫,甩开追兵!然后去上津门,找到
何漪莲,立即乘船走!」
云丹琉道:「家里的人呢?」
阮香琳、卓云君、惊理、程郑……全都在通商里,她们乘船离开,等于断了
这些人的退路。
「去上清观!然后设法分头离开。你们别管了,先把定陶王带走再说!」
「你呢!」
「我去杀个人!」
吕雉无论如何不能落到董卓手里。说来讽刺,当初她一心求死,对众人讥讽
连连,自己也忍住没有杀她。好不容易她情绪崩溃,变得一心求活,自己却又不
得不杀了她。
「怕是走不了了。」一名文士出现在对面的宣德门下。他像是一名刚刚问学
归来的士子,腰间挂着一柄生锈的错刀,手里还握着一册简牍。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是谁?」
「敝姓贾。草字文和。」
程宗扬连眼色都不敢施,只摆出凛然的神态,横身挡在宫门处,一边心里暗
暗祈祷,郭大侠千万别那么仗义,赶紧带着定陶王走,有多远走多远。他一走,
自己也好撒腿就跑。
可惜身后的郭解、王孟、云大妞一个比一个讲义气,程宗扬大义凛然的姿态
一摆出来,他们都齐刷刷站住,大有同生共死的觉悟。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阮香
凝躲在了后面。
程宗扬内心是崩溃的,还得拚命拖延时间,盼着他们能早点省悟。
「贾先生是……刘建的人?」
「破虏将军幕下谋士。」
「这些,」程宗扬划了一个大圈,「都是你的主意?」
贾文和谦逊地说道:「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俩。」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逮住我们死磕呢?不管是赵皇后,还是定陶王,有得
罪过你吗?」
「并无私仇。」贾文和道:「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如此耳。」
「哈哈,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了?」
「他们若是执掌汉国,霍子孟之辈再无约束。汉国如今已经泥足深陷,放任
霍子孟之辈,只会拖累整个汉国陷入没顶之灾。」
「那你应该去杀霍子孟啊。」
「杀霍子孟可没有杀孤儿寡母容易。」贾文和道:「不是吗?」
太是了,怎么不是呢?你让董卓来杀赵飞燕和定陶王,简直是一刀一个小朋
友的节奏。去杀霍子孟,就像两个壮汉挥刀对砍,不一定死的是谁呢。
「刘建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等杀了定陶王,我就一杯毒酒送刘建归天。」
「董卓要篡位?」
「那下一杯毒酒我会亲手递给董将军。」贾文和洒然笑道:「你们也太小看
董将军的忠义了。平定乱局之后,董将军会恭迎清河王即位。」
「你是刘蒜的人?」
贾文和道:「大概过几天才是吧。我跟他不是很熟。」
程宗扬油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跟他对话,感觉就像是和蔡敬仲那种
妖物对话一样,智商不是一个层面的,聊不下去啊。
「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程宗扬咬住齿尖,露出一个不屑的狞笑,「又是明君贤臣那一套!」
「下次再聊吧。」贾文和微微一笑,「谢谢你帮我拖延时间。」
一名胖子大步从门内出来,他圆滚滚的身上裹着一件皮甲,分外滑稽,但手
里握的狼牙棒寒光四射,让人一点都笑不出来。
「贾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庞白鹄狞笑道:「圣上退守阙楼,金蜜镝带的逆
贼虽多,半点都不管用。」
「我已经说了一会儿废话了。你不用再说,直接杀吧!」
云丹琉叫道:「他刚才说了,要毒死刘建!」
「哎哟!」庞白鹄道:「英雄所见略同啊!刘建那蠢货,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了。要不我们一起给他下毒,看谁先毒死他?」
「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啊。」庞白鹄道:「钱难挣,屎难吃。那可不得疯吗?长腿
妞,来,爷给你疯一个……」
庞白鹄上来就要拽云丹琉,程宗扬刀锋一抖,指向他的脉门。庞白鹄狞笑着
抓向他的刀锋。错身之际,程宗扬才看到他手上有一层微光,似乎是一只极薄的
手套,看他的出手,很可能不惧刀剑。
程宗扬正犹豫要不要让云丹琉出手,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眼前忽然一花,
一个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跨向前去,一把揪住庞白鹄的皮甲,像丢皮球一样,把
他扔了出去。
郭解一手抱着定陶王,「有我,你们动不了他。」
「郭解?」
身着布衣,怀抱诸侯王,却能不卑不亢,分庭抗礼,世间也只有这位郭解郭
大侠了。
贾文和解开丝带,将那柄生锈的错刀握在手中。这柄用来刮去简牍错字的错
刀长不及三寸,看起来毫不起眼,握在手中就跟没有一样。
王孟箭步跃出,「我来!」
他手腕一抖,剑光爆出一团寒光,朝贾文和攻去。
「叮」的一声,贾文和倒飞出去,手中的错刀被长剑磕飞,要不是贾文和把
丝带系在腕上,早就飞得找不到了。
这位贾文和单枪匹马来阻截众人,程宗扬还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
时才惊讶地发现,他修为低得吓人,王孟第一招试探多于伤敌,他竟然也没能挡
住,也就比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强一点。修为都差成这样了,居然还敢
一个人出来挡路,他胆量可真够大的。
「呼」的一声,狼牙棒从黑暗中挥出,含怒袭向王孟的腰腹。
云丹琉跃身向前,长刀一翻,压住狼牙棒,右手却劈手抓住庞白鹄的皮甲。
郭解心下赞许,这位大小姐在武学一道天分极高,自己只出了一次手,她就
看出那处正是庞白鹄的破绽所在,这时依样使出,照样把庞白鹄吃得死死的。
但接下来,云丹琉的招法就完全不同了,她没有把庞白鹄丢开,而是揪着他
的皮甲扯到自己面前,然后屈膝,狠狠撞在那胖子腹下。
程宗扬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怎么听到骨折的声音?
庞白鹄「蓬」的一声飞起,像只被人开了大脚的足球,被夜色吞没。
程宗扬心下苦笑,这三位大杀四方,一个比一个猛,可惜战术上的成功掩盖
不了战略上的失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凉州军已经从两面合围,大伙除非插上
翅膀,才能飞出去。
「好吵。」背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小紫踏着一双木屐,披着一条紫貂
披肩,抱着雪雪走了过来。两名宫人一前一后提着宫灯,替她照路。前面的是罂
粟女,后面的则是齐羽仙。
阶上残雪未消,那双黑漆木屐踏在雪上,发出细微的轻响,屐上一双绝美的
玉足白嫩得像是要散发光芒来,令人神魂颠倒。
小紫脆生生道:「哪个是董卓?」
贾文和道:「姑娘是何人?」
「怎么能一见面就问人家名字呢?你既然站这么近,呶,这个给你好了。」
小紫示意了一下。后面的齐羽仙冷着脸上前,把一封帛书递给贾文和。
贾文和张开看了一眼,眼角顿时一跳。他抬起头,「太后的印玺?」
「刘建在骗人。太后早就走了。当然啦,你们不在乎他骗不骗的,不过这事
如果传扬出去,你们捧一个拿着假的天子遗诏宣称继位,假的太后诏书诛杀太后
族人,假的传国玉玺下诏的假天子上位……呶,刻在你手里的简牍上,能流传好
几千年呢。」
贾文和不动声色地收起帛书,一点一点折好。
小紫笑道:「你在想怎么把我们全都灭口了吗?可太学有三万学子,董卓能
把他们都杀光吗?」
「出谋划策的是我,成败毁誉,在予一身。」
「可怜那个大胖子就被你这个傻瓜拖下水了,臭名远扬喽。」
「姑娘不认得董将军,怎么知道他是胖子?」
小紫扬了扬下巴,「就在你身后啊。」
贾文和回过头,只见披着铁甲,身形犹如肉山的董卓迈步过来。
「你是哪位公主啊?」
董卓说着,瞟了那少女身边的侍女一眼。那个跪在旁边的女子自己刚见过,
当时她亲手抱着定陶王,身份显然非同寻常,可这会儿居然跪侍,这少女身份的
贵重可见而知。
不过董卓怎么也想不起来,宫中有个如此年龄的公主?先帝子女不多,能活
到现在的,皆已成年。刚驾崩的天子更没用,整个后宫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也许
是吕氏女子?看来得向吕氏讨两个好女子……
「你先接诏好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没有了。」
「太后的懿旨吗?」董卓从贾文和手里抽出帛书,摊开看了一眼,然后脸色
就变了。
贾文和面露苦笑。这份诏书他就没打算让董卓看。因为一看就麻烦了。
诏书很短,事实上只有一句:诸臣见书之日,哀家已赴娑梵寺,余生长伴青
灯古佛,前尘往事尽付云烟。勿念。
这封诏书是什么?战书!一旦传扬出去,三十年血流成河都是轻的。
无论董卓还是贾文和,都不是天真的儿童。娑梵寺的名声他们也听说过。这
封诏书如果把字面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你们看到这封诏书的时候,我吕雉已
经到了唐国,寻求政治庇护。如果你们不拿出令我满意的条件,我便以太后的名
义宣布汉国天子为叛逆篡位。有唐国撑腰,加上汉国境内的支持者,我会用整个
余生跟你们拼到底。不死不休。
反过来说,条件如果让吕雉满意,那就是字面本身的意思。究竟是用足够的
利益换取吕雉出家,与汉国政局一刀两断,还是兵连祸结,你们自己选择。
那少女笑吟吟道:「你们正在见证历史。」
何至见证历史?这是在创造历史!汉国的正牌太后逃到唐国出家……董卓忽
然觉得,这汉国还不如亡了算了。
以太后的年纪,起码能再活三十年,努努力活个四五十年也不稀奇。也就是
说,现在洛都的乱象很可能扩散到整个汉国,然后持续三十到五十年……
以董卓的凶狠,都觉得自己被吓住了。
贾文和咳了一声,「这个……其实还留有余地。」
董卓揪着须髯。谁都没有想到太后会逃出洛都,更没人能想到太后会逃到唐
国。而后者其实就是贾文和说的余地,或者吕雉的诚意。不要忘了,天子秉政之
前,吕雉可是垂帘了二十年,旧臣遍及天下。只要她愿意,随便就能召集起足够
的人马。
她选择唐国,其实也是退让,放弃了自己可能拥有的优势,而把危及汉国存
亡的内战放到了谈判席上。
程宗扬咬着小紫的耳朵道:「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你都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人家问了惠姊姊,她才告诉我。」
程宗扬哑口无言。死丫头可是刚回来,擒下吕雉才几个时辰。
「是你写的?」
「当然是蕙姊姊了。」
「为什么是娑梵寺?」
「你不觉得信永那个光头很好玩吗?」
「他们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接着打呗。」
贾文和道:「太后的意思呢?」
程宗扬还没开口,齐羽仙便抢着说道:「当然是定陶王继位。」
贾文和点了点头,「臣遵旨。」
他整了整衣冠,然后上前几步,大礼参拜道:「臣凉州参军贾文和,拜见定
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卓面色阴沉,没有他的号令,凉州军都没有动作。
阮香凝赶紧爬起来,从郭解手里接过定陶王,轻声道:「上午我们说过的。
有人拜见,王爷应该说什么呀?「
定陶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道:「免礼,平身。」
贾文和微微一笑,起身时,身子向前一倾,一把抓住定陶王,随即用指间的
错刀抵住他的脖颈。
场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贾文和修为低得几乎没有,没有人把
他当成威胁,可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当着众人的面劫持定陶王,还
让他成功了。
事起仓促,郭解只来得及一掌拍出。贾文和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怀
里还紧紧抱着定陶王。
小紫抚着额头,「齐羽仙,你个蠢货!」
齐羽仙转念一想,脸色顿时煞白。
贾文和掉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面上却如释重负。他笑道:「多
谢姑娘指点。太后若是中意定陶王,何苦有此乱局?想必太后落在你们长秋宫手
里,交出来吧。」
「好啊!董某险些被你们诈了!」董卓暴跳如雷,「杀光!全都杀光!那个
丫头别动!」
程宗扬真想揪住齐羽仙的衣领,吐她一脸老血,让你多嘴!还有阮香凝,连
个娃都看不住!要你有个什么用!还有贾文和!这孙子反应也太快了!齐羽仙只
说了一句话,他不但立刻弄清原委,还他娘的连圈套都设好了,一步十计,机变
百出。就你能是吧?你咋不上天呢!
刚才都高奏凯歌了,一眨眼鸡飞蛋打,结果彻底砸了摊子。程宗扬想死的心
都有。定陶王都掉进狼窝了,还搞个屁啊!大家赶紧跑吧。
就在这时,永安宫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音之大,连长秋宫都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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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天命所系!」刘建在阙楼上放声大叫,「今晚之后,朕要把你们这些
叛逆统统杀光!一个不留!金蜜镝!你能听见吗?我杀你全家!你来杀我啊,来
啊!」
赵充国蹲在阶陛旁,身体缩成一团。他挽起董卓拿来的雕弓,慢慢舒展着手
臂。弓弦上并排三支长箭,箭头全是用的破甲锥,而且浸过剧毒。只要擦破刘建
一丝皮肤,就能要他的性命。
赵充国眯起一只眼睛,然后手一抖,三支长箭在黑暗中往阙楼飞去。
一面盾牌忽然伸出,「夺!夺!」两声闷响,两支利箭射在盾上,箭尾不住
颤动。
另一支羽箭略高一丝,掠过盾牌上缘,射中那人的肩膀。那人握着箭杆试图
折断,忽然身体一僵,从阙楼上栽了下来。
赵充国心下暗骂。这阙楼实在太高,无论弓弩,仰射力道都差了许多,再加
上刘建身边的佣兵也颇有几个好手,自己偷袭数次,连刘建的影子都碰不到。
「朕!德配天地!金蜜镝,你个老匹夫!是你干的吧?有种你爬上来!朕就
在这里让你杀!」刘建疯狂地大笑起来,「来啊!杀我啊!」
下方一声暴喝,「我来杀你!」
吴三桂甩掉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纵身扑上阙楼。他十指犹如铁钩,
扣进阙楼表面的汉白玉内,往上攀去。
「砸死他!」刘建一边吩咐手上,一边挑衅道:「来啊!你来杀我啊!」
阙楼的檐角下方,一处没有人注意的阴影微微晃动了一下。接着一柄长剑悄
然递出,绕着刘建的脖子划子划了一圈,然后轻轻一挑。
刘建疯狂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像是飞翔一样,带着一篷血雨轻飘飘离
开身体,坠向黑暗。然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接住。
秦桧一跃而起,像一滴水珠一样贴着阙楼汉白玉的表面,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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